統葉護又哼一聲:“我不管他們怎麼想,敢與我做對的,都是死路一條!”
玄奘搖頭歎道:“人生在世,暴力取勝,雖然表麵上贏得勝利,其實輸了胸懷,輸了品行,最終是為一木而棄森林,實在是不可取。”
“法師是在責罵我嗎?”統葉護可汗臉上的怒色越來越濃。
“不敢,”玄奘道,“大汗既然覺得自己沒有做錯,玄奘自也無話可說。此次西來,王兄原本為玄奘預備下許多禮物,其中包括兩車果味,五百匹大綾,要獻給大汗的。可惜由於商道被封,過淩山時連東西帶馬都摔下了山崖,實在可惜啊。”
聽到這裏,統葉護不禁聳然動容,五百匹大綾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在高昌或許不值什麼,但在中亞地區卻是很值錢的,眼下突厥正是用錢用人之際,帶不來確實可惜。
更何況,對於屬國進貢的東西,不論多寡,君王們一向都是很在意的。
玄奘道:“貧僧言盡於此,大汗若還是覺得不忿,盡可殺了玄奘,玄奘自是無怨無悔。”
統葉護目不轉睛地盯住眼前的僧人,對方沒有躲閃,平靜地與他對視著。
難道,我真的錯了嗎?封死商路,最終隻是害了自己?
終於,他無奈地哼了一聲:“法師說得固然有理,難道我的做法就沒有一點道理嗎?”
玄奘歎道:“每個人做每件事情都有自己的道理,但有道理並不等於就是對的。”
看著統葉護依然梗著腦袋的樣子,玄奘悠悠地說道:“其實大汗應該知道,唐乃禮儀之邦,隻要大汗不像頡利那般主動招惹欺淩大唐百姓,唐軍是不會來進攻的。”
統葉護繼續往嘴裏灌著酒,雖然不說什麼,卻已經在心裏接受了玄奘的說法。隻不過要他收回自己剛剛下達沒幾個月的命令,就等於要他自己否定自己,實在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
“我非……重開商路……不可嗎?”他有點喝高了,舌頭都不太聽使喚。
“大汗,”玄奘望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一個人可能遭遇的最大麻煩往往不是敵人,而是自己。明知自己錯了,卻還將錯就錯,其帶來的損失,便是仇敵隻怕也無法做到啊。”
沒來由的,統葉護竟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他看著眼前的僧人,笑了起來:“玄奘……法師……你……你,真行!好,好……你……跟我……幹一碗……我叫他們……重開……商路!來人哪,倒……倒酒!”
旁邊立即有人拿著一隻漂亮的酒袋,將兩隻酒碗倒滿。
“來……”統葉護舉起酒碗,“我們……幹!”
周圍的人也都共同舉杯:“喝!”
玄奘看著麵前的酒碗,有些猶豫,酒乃佛家大戒,自己長這麼大,從未沾過一滴。可他也知道,可汗雖在自己的勸說下勉強答應重開淩山商路,心裏卻是不爽的,這個時候,自己決不能再在其它事情上激怒他。
“法師……”統葉護臉漲得通紅,身體也有些搖搖晃晃,“怎麼……不……不拿酒……”
玄奘隻得將酒碗端起來,跟可汗的碰了一下。
統葉護又說了一聲“幹!”便自顧自地仰起頭,“咕嘟嘟”一通狂飲,頃刻之間,那碗酒就見了底。
他一把將空碗摜在地上,對身後的官員說了聲:“傳……我的……命令,撤了淩山……商道上……的……兵馬……”
剛說完,便重重地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幾名親兵趕緊過來,架著醉酒的大汗回帳去了。
玄奘終於鬆了一口氣,看了看自己手中依舊滿滿的酒碗,輕輕放在地上。
那些還在龜茲的酒店裏借酒澆愁的商侶們,你們可以出發了。
“法師,”一個怯怯的聲音突然在他的耳邊響起。
玄奘回過頭,卻是一個突厥人,齊發露頂,額頭上綁著一條彩色絲帶。滿臉的褐色胡須,看年紀也就二十多歲。一身幹淨的氈袍,與那些反穿皮衣的突厥武士並不相同。
“檀越有事麼?”玄奘問。
那人憨憨一笑,小聲道:“大汗給法師的酒,法師還沒有喝……”
玄奘皺了皺眉,這兒的其他人,可沒人管這份閑事。
“法師不要誤會,”那人見玄奘神情不悅,趕緊陪笑道,“小人決沒有責怪法師的意思,小人隻是在想……嘿嘿,這酒,不喝可就浪費了,實在可惜。如果法師不想喝的話,能不能……賞了小人?”
玄奘恍然大悟,原來這家夥是來討酒喝的!他也不多說什麼,伸手將地上的酒碗拿起,遞給此人。
“多謝法師!”那人大喜,忙雙手接過,一飲而盡。
看著他一臉滿足的樣子,玄奘不禁來了興趣:“今晚的酒不是管夠嗎?檀越怎麼跑到貧僧這兒來討酒喝?”
“管夠是管夠,”那人抹了一把嘴上的酒水,笑道,“但酒跟酒不一樣啊。這麼好的酒,卻是隻有大汗和立了大功的勇士,才有福氣喝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