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玄奘帶著道誠道通在大殿上禮佛,巨大的佛像俯視著這師徒三人,點點燭火搖動著,為他們的裟衣鍍上了一層紅光。
“為師已經跟國王道別,明日就走,”玄奘轉過身,看著兩個弟子道,“我把赤金馬留給你們。往後,這裏的一切都要靠你們自己了。”
道通輕輕抽泣起來,道誠則請求道:“師父,弟子今夜想陪師父在佛前打坐一宿,以結殊勝法緣。”
“我們已經有法緣了,”玄奘笑道,“不過你已受了大戒,練練定力也好,你就坐在那裏吧。”
他指了指佛前的一個蒲團。
“是,師父。”道誠忙在蒲團上結迦坐好。道通也走過去,坐在了師兄旁邊。
其實,這幾個沙彌自剃度以來也曾跟師父練過“不倒單”。特別是道誠,自幼習武,坐上幾個時辰原本不成問題,隻是這練功打坐與佛家的坐禪畢竟完全不同,除非是白天已經睡過,否則夜裏坐上一陣就會覺得困倦不堪。
玄奘從不勉強弟子,隻是告訴他們:“躺著睡與坐著睡,其實並無不同,對於修行者來說,這些究竟隻是外相皮毛。你們想坐便坐,困了就睡,這也是一種修行。”
於是,幾個小沙彌試了幾次便都知難而退,隻有道誠常試著陪師父打坐,一直坐到起了昏沉,倒頭睡下。而師父卻穩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直到天亮。有許多次,道誠半夜醒來,見師父依然端坐於蒲團,鼻息如遊絲一般,似有似無……
不過這段日子似乎有些不同,學了比丘戒後,道誠自覺自己的修為也提升了許多,以前師父講經時有些不明白的地方竟然豁然開朗,很多事情不再過於執著。比如師父明天就要走了,今後是否還有機會相見,實在是不得而知,要說難過是肯定的,但和從前比起來,或者和師弟道通比起來,他已經看得很開,知道一切隨緣了。
這樣不知坐了多久,道誠感到旁邊有了些動靜,睜開眼睛,卻見夜色正沉,大殿上燭光搖曳,巨大的石佛像悲憫地看著自己,似在責備自己心念不空。再看旁邊,師弟道通躺在一塊氈毯上睡得正熟,身上蓋著師父的裟衣,而師父則坐在道通身旁,就著殿上的燭火專注地看書。
想到師徒一場,如此溫暖清淨的日子以後不知還有沒有了,道誠心中不由得湧起一絲傷感。
不知是不是師徒之間有什麼感應,玄奘恰於此時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打坐可不光是身體端坐在那裏,而是要在身體端坐的同時心不散於外境,不受外境幹擾,心也跟著身體坐下來,這才是真正的坐。你明白嗎?”
道誠臉一紅:“弟子愚魯,心神失守,讓師父操心了。”
“無妨,”玄奘寬和地說道,“身為凡夫,我們的心無時無刻不處於煩惱的浮躁狀態中,導致看不清自己的本質。我們隻有保持平靜、透明、清澈的本性狀態,才能真正認清自己。唯一能讓我們進入清淨舒暢、透明的本性狀態的方法,就是禪定。”
道誠合掌拜謝,隨即收懾心神,繼續禪坐。漸漸的,那些天馬行空般的念頭變得平淡起來,直至如雲霧般消散,心底升騰起一片光明……
清晨,早課結束,玄奘笑著對道誠說:“你看上去精神不錯。”
“弟子覺得神清氣爽,”道誠合掌道,“一夜沒有倒單,這在弟子還是頭一回,原本以為定然會困倦。誰知不僅不倦,竟比以往還要精神。”
玄奘欣慰地點頭,口頌一謁道:“若人靜坐一須臾,勝造沙河七寶塔。寶塔畢竟化為塵,一念靜心成正覺。”
道誠喜道:“真的嗎師父?僅靠坐禪也可成正覺?”
“久坐必有禪,”玄奘對這個弟子說道,“《楞伽經》雲,今世後世,盡十分諸佛,若有一人不因坐禪而成佛者,無有是處。如今看來,你已找到適合自己的禪修方法,為師也可以放心離去了。”
聽了這話,道誠才意識到師父真的要走了,頓時覺得戀戀不舍:“師父走後,弟子在修行中若遇阻滯,那時苦無明師指引,該如何是好呢?”
玄奘搖頭道:“道誠,你不用擔心沒有明師,在我們修行的道路上,往往不是徒弟找師父,那是很難找到的。而是師父找徒弟,隻要你認真修行,機緣成熟了,明師自然會出現在你麵前。”
道誠茫然地看著師父:“是這樣嗎?弟子原本還擔心會退失信心呢。”
“道誠,你忘了佛典上是怎麼說的了嗎?”玄奘安祥地說道,“有六萬恒河沙數的大菩薩在護持我們修行,我們一點一滴的菩提心都會使他們欣喜若狂,他們時時刻刻用極其微妙的善巧方便引導和教化著我們。佛在《楞嚴經》中說,我滅度後,敕諸菩薩及阿羅漢,應身生彼末法之中,作種種形,度諸輪轉。隻要我們願意修行,就一定會得到佛菩薩的護念和幫助。我們又怎麼會退失信心呢?”
道通不知什麼時候也醒了,正呆呆地聽著師父跟師兄說話,玄奘輕撫他的頭說:“我們今生能夠進入佛門,能夠學習佛法,那一定是百千萬劫難遭遇的,當懷感恩之心。而報恩之道,莫過於修行與弘法。《未曾有因緣經》中說:唯有一事,能報佛恩。何謂為一?常以慈心,以其所解,一切善法,展轉開化,乃至一人,令其信心成就智慧,展轉教化,無有窮盡。所以,道誠啊,用你的智慧去宣揚佛法吧,哪怕你隻能教化一個人,你也報了佛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