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濫波國,北天竺地區的一個很不起眼的國家,城垣方方正正,城門不大,城牆也不太高,城內隱隱露出窣堵波的尖頂,看上去同中亞地區的睹貨邏各國並無太大區別,然而玄奘卻在這裏駐足良久。
“師父,這裏就是北天竺了,”沙彌圓覺興奮地說道,“弟子幼時,曾跟隨父母到這裏學習過。”
“阿彌陀佛。”玄奘欣慰地合掌——三年了,從長安上路以來,到現在已經整整走了三年!這一路,經曆了多少黃沙雪穀、激流草甸、峭岩絕壁、莽莽叢林,曆盡千難萬險,今日總算到達佛國了。
離開迦畢拭國後,玄奘便與弟子圓覺和使者阿提達摩一直在往東南方向走,再一次穿越冰雪覆蓋的黑嶺,經六百餘裏山路,終於在這個秋高氣爽的季節到達北天竺的第一個國家——濫波國。
天近傍晚,城外少有人行,顯得極其蕭瑟,隻有幾個衣不蔽體的家夥縮在偏僻的角落裏,腋下夾著掃帚,手裏拿著圓木筒,時不時地敲擊幾下,顯得有氣無力。
莫非是清掃街道的人?隻是這木筒不知是做什麼用的。玄奘正想向本地人打聽一下這城中有沒有伽藍,既然牆根下有人,他便想都不想地走了過去。
誰知剛近前幾步,那些人的臉上就露出恐懼的神色,手中的木筒敲打得更快了,那“篤篤篤篤”的聲音顯得急促而又慌亂。看著越來越近的玄奘,他們連連後退,時不時地還拿掃帚將地上的腳印掃去,神色顯得極為慌張。
玄奘正覺得奇怪,就聽到旁邊傳來圓覺驚恐的聲音:“師父你要做什麼?!”
玄奘沒有回答,徑直向前,圓覺和阿提伐摩顯然有些急了,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拉住他,帶著他轉到了一邊。
“你們搞什麼?”玄奘一頭霧水地問道。
圓覺急道:“師父,你不能接觸那些人,那是很不祥的!”
“為什麼?”玄奘奇怪地問道,“我隻是想打聽一下這城中哪裏有伽藍,這也犯忌諱嗎?”
阿提伐摩道:“法師要問路,等進了城再說。千萬不要去問道旁的旃荼羅,他們不潔,會玷汙了法師。”
“旃荼羅?”玄奘頓時呆住了。
他的腦中閃過法顯大師的遊記《佛國記》,那裏麵有這麼一段記載:
“旃荼羅名為惡人,與人別居,若入城市則擊木以自異,人則識而避之,不相唐突。”
怪不得那些人手裏拿著小圓筒在敲敲打打呢,原來是為了叫人回避!
記得當初看《佛國記》的時候,玄奘就對這一段很不理解,不明白那些人為什麼要“擊木以自異”,法顯大師說他們是“惡人”,難道是指犯了罪的人?若果真如此,這種懲罰方式倒也奇特……
想到這裏,他立即問道:“他們是罪人嗎?”
“他們是賤民,是不可接觸的人,”阿提伐摩解釋道,“法師千萬不可再靠近他們了,剛才他們的影子差一點就落到了法師身上!”
“影子?”玄奘覺得有些搞笑,“進入濫波國境的時候,還有首陀羅幫我們搬運過東西,影子相互重疊,再正常不過。莫非他們會什麼巫術,可以通過自己的影子施法?”
“哎呀法師,他們怎能與首陀羅相提並論!”阿提伐摩急道,“首陀羅尚在四種姓之中,而他們根本就不在種姓之內呀!他們的祖輩有很多都是逆婚而生之人,最是不吉,不淨!你若不小心接觸了他們,那是很晦氣的,要立刻尋找潔淨的水源,舉行淨身儀式。”
玄奘頓時鄂然。
他終於明白法顯大師所說的“惡人”是指什麼了,原來不是壞人,而是指“惹人嫌惡的人”,嫌惡到隻要稍稍觸碰就會覺得倒黴的程度!
他早知道五天竺地區的人是分種姓的,在四阿含經等佛經中也有這方麵的記載。
天竺又被稱為“婆羅門國”,這個名稱是有說道的。據說,婆羅門是吠陀仙人的後裔,是一切知識的壟斷者,甚至可以通過祭祀與神直接溝通,得到神的保佑和賜福。因而在社會中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為最勝種姓。
除婆羅門外,還有以王者、貴族和武士階層為主體的刹帝利貴族,他們要藉著婆羅門的祭祀而得到神佑,因而是第二種姓;
吠舍是第三種姓,主要是從事商業、農業和手工業的自由民;
第四種姓是首陀羅,主要是被征服的奴隸。
在此之前,玄奘對種姓製度的了解僅限於此,他一直以為,身為奴隸的首陀羅,命運是最悲慘的,萬萬沒有想到,還有在首陀羅之下的旃荼羅,他們的地位低下到連奴隸都做不成!
阿提伐摩在一旁不停地給他解釋:“旃荼羅是極惡極卑賤的賤民,被排除在一切種姓之外,從事的也是最卑賤的工作,比如屠夫、釣徒、戲子、娼妓、劊子手、搬運無主屍體、清除糞便之類的。四種姓的人絕對不能與他們交往,就連喝水都不能共享一口井,否則便是不吉!這些人所居之處都有特別的標誌,如果要出門行走,隻能躲在路邊的陰影裏,而且要擊木,提醒別人注意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