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玄奘趁機問起山間強盜和佛影之事,主人說道:“強盜都是本地的首陀羅,他們膽子很小,不敢得罪神靈的,對沙門一向是隻搶不殺。如果他們知道法師遠道而來拜謁佛跡,就更加不會為難你了。法師要去的佛影窟離此不遠,今晚就先在我家裏住下,明日再去吧。”
“多謝檀越。”
於是玄奘便在這孩子家中住了下來,一宿無話。
第二天一早起來,玄奘做完早課,便牽了馬,同那孩子一起上路。
這孩子顯然對此間各處都極為熟悉,隻見他手拿一根樹枝在前麵帶路,一麵走,一麵隨口道來,曆曆如數家珍。
前麵出現了一條小河,河水晃晃悠悠、不緊不慢地流著,一些陳舊的葉子一沉一浮地被運走……
孩子突然指著河邊的一塊石頭對玄奘說道:“這塊盤石,是當年佛陀在此漿洗袈裟的地方。你看,這石頭上,還有佛陀留下的腳印呢。”
怎麼這裏也有佛足印?玄奘困惑地走上前,卻見那上麵依稀有腳印的痕跡,但不甚清楚。
“你怎知這是佛陀的足印?”他問。
“村裏的老人都這麼說!”那孩子回答得理直氣壯。
接著,他又抬手指著岩壁上的一些山洞道:“那些洞穴,都是佛陀的徒弟們入定的所在。”
看到這些真假難辨的聖跡,玄奘感歎不已。
兩人就這樣一邊說著話,一邊往東南方向走。
轉過一個山頭,那孩子突然停下了腳步,指著遠處的山穀說道:“影子石窟就在前麵那個山穀裏,你一路走過去就能看到了,我要回家了。”
“那山穀裏隻有一個石窟嗎?”玄奘決定還是問清楚一些,“我如何得知哪個是佛影窟?”
“那裏就一個山洞,”男孩道,“你一過去就能看到,洞口在東邊,門朝西開,門口還有一個大水瀑,很容易找的。對了,你到了山洞裏,先直走五十步,碰到東麵的石壁後停下來,再往後退十來步,往正東看,便可看見佛的影子了。”
“小菩薩看到過嗎?”玄奘問道。
“看到過一回,”小孩道,“這影子很奇怪,有的人能看見,有的人看不見,得看運氣好壞。”
恐怕,這也是各人的緣法吧。玄奘心裏想著,合掌道:“多謝小菩薩了。小菩薩回去時,還請多加小心。”
“你也多加小心,”小孩說到這裏,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問道,“對了,你身上還有錢嗎?”
玄奘一愣:“沒有了。昨天那一袋錢不是都給你了嗎?”
“這可糟了,”小孩抓了抓頭,“你不是本地人,萬一路上碰上強盜,身上一文錢都沒有,隻怕難以活命。偏偏我把錢都放在了家裏……嘿,你也真傻,幹嘛把整袋錢都給了我?我本以為你身上還有呢。”
原來如此!玄奘笑了笑:“謝謝你啦小菩薩,貧僧是出家人,本就不該帶什麼錢財上路。那一袋錢是用來請向導的,不是用來打發強盜的。咱們就此別過了。”
說罷,便牽了馬朝遠處的山穀處出發。
這是一條大而狹長的山穀,山深路阻,林木蔥鬱,絕無人行,那些樹木大多有數十丈高,上麵有黃色的、紫色的野果,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果實腐爛的甜香味兒。
一道河流從密林深處流過,大群的鳥兒時不時地飛到河麵上飲水,它們的身體都很寬大,羽毛五彩斑斕。河中偶爾可見一兩隻鳥屍,紮著翅膀,華麗的羽毛處漾開一個個極小的漩渦,被一些寬顎的小魚追逐著。
玄奘頭戴鬥笠,手牽韁繩,安詳地行走在這片密林裏,腳下雜草、矮樹叢生,耳邊則是一些泉聲水聲,和山鳥的鳴叫聲,點點星碎的陽光透過頭頂的樹葉照在他的臉上,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心中感到十分愜意。樹上的鬆鼠在他的身邊跳上跳下,無拘無束,有的甚至站在了他的肩膀上。
“好美的景致啊,”玄奘感慨地想,“昨天經過的村莊民風淳樸,這林中又是如此的山青水秀,要是沒有強盜該多好!”
這樣走了數裏,腳下的路漸漸平坦起來,玄奘上了馬,一提韁繩,那銀蹤便撒開四蹄,快跑起來。
誰知跑了沒多久,忽聽道旁傳來一聲呼嘯,緊接著,打林中轉出五個黑瘦的漢子,正中間那位手裏拿著把明晃晃的刀,其餘四個執著木棒,一步步逼上前來。
果然有搶劫的,玷汙了這麼好的風景啊!玄奘勒住馬,暗自喟歎。
不過他心中並無畏懼之意,從長安出發,這一路也不知遇到多少次劫難了,想當初,兩千人的突厥馬賊都沒能把他怎麼樣,何況這區區五個毛賊?
“把錢掏出來!饒你性命!”正中拿刀的強盜顯然是個領頭的,色厲內荏地喝道,其餘四人也都跟著呐喊起來,似要壯壯他們這支小小隊伍的氣勢。
玄奘衝他們一笑,非常瀟灑地將頭上的鬥笠摘了下來,露出剛剛剃過的光頭。
那男孩的父親昨晚對他說過,這一帶受佛教影響很深,即使是那些奴隸出身的對佛法一知半解的強盜,也不會過於為難沙門。因此,僧人的身份還是很管用的。
自己身上的漢家僧衣與梵僧的僧伽祇衣樣式不同,這幫家夥或許不大辨認得出,但是光頭總該認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