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遠方來的僧人麵貌清臒,身著一襲粗布僧衣,風塵仆仆,與旁邊那錦衣繡服的國王形成鮮明的對比。眉宇間卻盡顯出塵之氣。
前來迎接的百姓越聚越多,以至於一度堵塞道路。如此熱情的歡迎場麵,使玄奘頗為感動。
看得出來,這個國家的人民性情和緩,生活崇尚自然,多數人披著白色的毛氈作為衣裳。
玄奘坐在大象背上向熱情的人群合十行禮,以示答謝。
終於進入王宮之中,國王命人準備豐盛宴席款待遠來的高僧。
席間,國王頗為自得地問道:“法師看我這烏仗那國如何?”
玄奘讚歎道:“景色壯闊,花果遍地,寒暑和暢,人民豐足。玄奘自進入北印度以來,所見諸多城邦,這裏是最繁華富裕的了,足見大王的德才。”
國王哈哈大笑:“法師誇獎了,這都是佛陀的加持啊,所以我國的佛法也極為昌隆!”
佛法昌隆嗎?玄奘倒覺得不見得。
應該說,這裏曾經佛法昌隆——鼎盛時期,蘇婆伐率堵河兩岸光佛寺就有一千四百多所,僧侶一萬八千多人,作為都城的瞢揭厘,更是處處顯示出佛的光輝。
可惜現在沒那麼多了,多數伽藍都已荒廢、蕭條,僧徒數量倒是還有上千,比犍陀邏國要強多了,但是這些僧人也隻是喜歡誦讀經文,卻不深究含義。
既然提到國家之事,出於好奇,國王又問起玄奘的故鄉。
玄奘向國王簡單介紹了大唐的文化和信仰,特別提到佛法在東土方興未艾的景象,國王不由得心生景仰,感歎道:“想不到東土竟是這樣一個好地方,本王欲待派使臣前去修好,怎奈路途遙遠,中間又隔著大雪山,怕是難以到達啊。”
說到這裏,國王目光中的向往之情變成了深深的遺憾。
玄奘笑道:“貧僧便是東土之人,不也翻越大雪山到達這裏了嗎?”
國王道:“法師是蒙佛護佑的聖賢,我等凡夫哪裏能比?又或許從東土到這裏容易些,從這裏到東土更難,也未可知。”
玄奘搖頭道:“大王有所不知,其實烏仗那國與我國淵緣甚深,從這裏去往漢地的人,要比從漢地來這裏的人還要多些。”
“是嗎?”國王有些不信地說道,“本王怎麼沒有聽到過類似的傳說呢?”
“寫在紙上的記載要比傳說更可信,保存得也更久,”玄奘道,“我們漢地就有這樣的記載,早在數百年前的芨多王朝,就有烏仗那國的高僧曇摩羅,攜帶佛陀的真身舍利和經卷,到漢地傳法。”
“曇摩羅……”國王喃喃自語,他確實從未聽到過此人的名字。
玄奘並不覺得國王的反應有什麼奇怪的,印度的高僧大都懷有一種理想主義,僧侶們攜帶經本四處傳教,並不需要經過國王的準許。再加上印度很多國家都無史官,曆史故事靠口口相傳來維係,是名副其實的“傳著說”,像這種出外傳法之事,相隔百年之後,自然是無人得知了。
“芨多王朝的事情,本王確實所知不多,”國王歎道,“法師能給我講講嗎?”
“當然可以,”玄奘道,“曇摩羅尊者到達東土時,那裏正處於南北朝的戰亂時期。尊者天資聰穎,智慧過人,他到達中原之後,很快就通曉了漢語,並在都城洛陽按照烏仗那的興建了一座法雲寺,京都的僧俗都到他那裏,請他傳授佛法。”
國王很是驚訝:“想不到烏仗那國還有這樣的人物!這位曇摩羅尊者想必是唯一翻越大雪山進入漢地的烏仗那人了吧?”
“並非如此,”玄奘道,“北齊時,還有一位那連耶舍大師,也是從烏仗那國翻越蔥嶺進入中原,受到齊宣王的禮遇。周武滅佛時,耶舍大師隱於山野潛心修行,隋朝立國後,又被隋文帝迎請出山,大師一生共譯出十三部七十多卷經書,玄奘幼時還曾讀過他翻譯的經書。”
聽了這話,國王頗感意外,忍不住問道:“依法師之言,烏仗那國一直有高僧去東土傳法,本王竟絲毫不知。隻是這大雪山終歸是天險,如何阻擋不住沙門?”
玄奘道:“大雪山確實不易通過,另外,雪山以北還有沙漠,同樣是死亡之地。但無論是雪山還是沙漠,都有商道可以通行。玄奘一路之上遇到過很多商隊,他們常年行走在那條道路上,來來往往,已經非常熟悉。大王,玄奘隻是一介沙門,缺乏同伴和向導,又因偷渡出國,繞了許多冤枉路,尚且來到這裏。若是國王派遣,成群結隊,選對路徑,則走起來應該更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