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衣衫襤褸的玄奘獨自坐在古塔的石階上,聽著遠處山林裏的虎嘯猿啼,望著塔基內飛來飛去的白蟻,心中充滿悲哀。
一頭淺色的牛緩緩踱了過來,在他附近的一堵灰牆根處臥了下來,嘴裏安祥地咀嚼著什麼。
銀蹤高傲地瞥了那頭牛一眼,便挨著主人趴下來睡覺。
玄奘笑了笑,輕輕捋了捋銀蹤頭上的白毛,又朝那頭白牛看了一眼,他知道牛是印度人心中的聖物,白色的牛更是難得,通常都是神廟裏的供物,卻不知這頭牛是哪裏來的,怎會沒有主人?
不過這念頭也就在腦中一閃而過,自從離開故國,一路上遇到了太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他已經見多不怪了,一頭悠閑的牛而已,有什麼好介意的呢?因此便沒有去打擾。
當晨光照進破廟的塔基時,玄奘剛好做完早課,正打算帶著銀蹤離開,外麵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之聲,緊接著擁進來一大群人,足有六七十位,絕大多數赤身裸體,隻有七八個穿著衣服。
“這就是那個沙門!”一個腰紮托蒂的壯漢指著他喊道。
“白牛,白牛就在裏麵!”
吵吵嚷嚷的聲音令玄奘有些頭痛,他想,這些人估計是來找牛的,於是側著身子讓了一讓,便要離開。
誰知眾人竟“呼啦”一下將他團團圍住:“你這個偷牛賊,你不能走!”
玄奘有些愣神,我什麼時候成偷牛賊了?
“諸位檀越是不是誤會了?”他心平氣和地說道,“貧僧遠道而來,何曾偷過你們的牛?”
這時,一個身著長袍的中年人已將那白牛牽了出來:“你說你沒有偷,這頭白牛怎麼會在你這裏?”
玄奘道:“是它自己跑來的。”
那人“哼”了一聲:“白牛何其寶貴,怎麼可能沒有主人而自己亂跑?不瞞你說,這頭牛是我們神祠裏的。”
果然白牛都是有主的!玄奘點頭道:“貧僧也不知它為何會到這裏。既然是你們的牛,天幸沒有丟失,你們將它牽走便是。”
“牽走?你說的輕巧!”那人冷冷地說道,“你將聖牛牽到這異教之地,致使它受到了汙染,這是對神靈犯罪!難道你以為就這樣算了嗎?”
涉及神靈之事,玄奘就有些頭痛,他辯解道:“這牛確實是自己走來的,如果是貧僧偷偷牽了來,又怎會清晨不牽走它?”
那穿長袍的道:“誰知道你夜裏用它施了什麼邪術?還有你這匹白馬,搞不好也是偷的!”
說著,伸手就去牽銀蹤的韁繩。
後麵一個白衣老者喊了聲:“伐伽跋耶長老,不要造次……”
話音未落,伐伽跋耶的手已經拉住銀蹤的韁繩,銀蹤長嘶一聲,頭一甩,便將其拉倒在地上,摔了個灰頭土臉,眼睜睜地看著這匹白馬跑進了遺址後的叢林。
看到伐伽跋耶的狼狽相,另外幾個穿衣服的都忍不住哄笑起來。
伐伽跋耶惡狠狠地站了起來,衝玄奘吼道:“你這個魔鬼!還說不是你偷的!那匹該死的馬若是你的,怎麼可能不顧主人,隻管自己逃命?”
玄奘苦笑,銀蹤確實有丟下主人獨自跑路的毛病,這一點與赤離截然不同,大概是它身上野馬的習氣未褪,而自己在這方麵又比較縱容它的緣故吧。
說實在話,玄奘倒挺喜歡銀蹤的這種性格。能救主人便救,實在救不了,自己逃命便是。
那位白衣老者看來是這群人的首領,他來到玄奘麵前,平靜地問道:“外鄉人,你如何證明自己的清白?”
玄奘搖了搖頭,他孤身至此,確實什麼都無法證明。
“那麼,有誰能證明你的清白呢?”
玄奘依然搖頭。
眾人立刻嚷鬧起來:“如此說來,這牛就是你偷的!估計馬也是他偷的,搞不好這些行李都是偷來的!該死的異教徒,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玄奘皺起了眉頭:“貧僧不明白,你們是怎麼得出這樣的結論的。我是一個外鄉人,確實無法證明自己。但為什麼一定要由我來證明呢?你們能否先向我解釋一下,是什麼人讓你們一大早找到這裏來的?誰又能證明,不是你們中的一位故意將牛趕到此地,誣陷貧僧呢?”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他們大概沒有想到,這個說話緩慢且帶著奇特口音的外鄉人居然好口才。
一般來說,人多對人少的時候都會在氣勢上占優,何況眼前這位孤身一人,被一大群人團團圍住,難以脫身。正常情況下應該驚慌失措才對。他竟然還敢針鋒相對地提出疑義,且目光明亮,語言有序,絲毫不懼怕周圍那一大片敵視的目光和七嘴八舌的攻擊。這令眾人有了一種強烈的挫敗感,急性子的已經上前推攘起來。
“你這該死的沙門,居然敢懷疑我們!難道說,是我們串通起來冤枉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