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令玄奘有些意外,他這一路上所見到的國家,少有記錄曆史的,迦濕彌羅國在這方麵也算是個特例了。
他立即坐下,興致勃勃地拿起《國誌》看了起來。
《國誌》記載,迦濕彌羅原本是一個龍池,當年佛陀在烏仗那國降服惡神之後,將回中印度,經過本國,告訴阿難說:“我涅槃以後,有末田底迦阿羅漢,將在這裏建立國家,安撫人民,弘揚佛法。”
如來涅槃後的第五十年,阿難的弟子末田底迦羅漢,獲得六神通,具備八解脫。他得知佛陀的預言後,心中暗自高興,於是來到此地,在一座大山嶺上靜坐,示現巨大神通。
池龍深信佛法,見此情形,便打算供養羅漢,並且敬請他提出索求。
羅漢說:“我希望在你的池內,給我騰出一塊能夠置放雙膝的地方。”
龍王於是縮減了部分池水,騰出一塊幹地施舍給羅漢。誰知羅漢施展神通增大身軀,龍王隻得盡力縮減池水,以致龍池幹涸,水流盡失。
不得已,龍王隻得請求羅漢賜予棲身之地。羅漢便在西北留下一池,方圓一百多裏,讓龍王的其餘支族,居住在那裏。
龍王說道:“龍池已經全部施舍給您,希望您能永遠接受我的供養。”
末田底迦說道:“我在不久之後,將入無餘涅槃,即使想接受你的供養,恐怕也辦不到了。”
龍王再次請求:“五百羅漢經常受我供養,直至佛法滅盡。希望法盡之後,我再占據此國,作為居住之池。”末田底迦答應了這一請求。
如來涅槃後的第一百年,阿育王應運君臨天下,聲威遠播異邦。國王深信佛教,當時有五百羅漢僧、五百凡夫僧,均受國王敬仰,受到一視同仁的供養。
有個名叫摩訶提婆的凡夫僧,豁達大度,富有智慧。他深入探索名實問題,思考後撰成論著。可惜他的道理有違佛陀正教,似是而非,然而與他相熟之人,偏偏都追隨這種異說。
阿育王不能識別凡聖,憑著感情偏愛,袒護他所親近的凡夫僧。他將五百羅漢僧徒全部召集到恒河岸邊,意欲棄沉河中,加以殺害。眾羅漢僧迫於生命垂危,隻得施展神通,騰空而起,來到迦濕彌羅地界,隱居於山穀之中。阿育王得知後,又悔又怕,親自前來陪罪,請求這些羅漢僧還歸本國。眾羅漢拒不從命,阿育王隻得為羅漢們建造寺廟,並將該國施舍給眾僧。
這便是迦濕彌羅國的來曆,雖然曆史裏麵夾雜了很多神話傳說,玄奘仍然看得津津有味。
正當玄奘在禪房內翻看迦濕彌羅《國誌》的時候,闍耶因陀羅伽藍的那些熟睡的僧侶們卻不約而同地做了同一個夢——
一個天神告訴他們:“有一位來自遠國的求法高僧,住到了我們這裏。此人既為法來,便有無量善神在他身邊圍繞隨護,他能來本寺駐錫,實是你們累世累劫的宿福所致,你們應當勤誦經典,精進修行,怎能如此懈怠昏睡?”
僧人們個個從夢中驚醒,不敢懈怠,經行禪誦直至天明。
玄奘卻是一夜好睡,自打離開烏仗那國之後,這一路全是崇山峻嶺,又是獨自一人,馬匹行李都得自己照顧,光走路就已經很辛苦了,更不要說,還時不時地要應對一些敵視佛教的人。那場“神判”著實令他心有餘悸,好幾天緩不過氣來。如今總算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自然要好好休整一下。因此看完《國誌》後便躺到禪床上,沉沉睡去,全然不知身外之事。
清晨起來做了早課,隻覺得精神煥發,想起國王昨晚說好了要請他入宮應供的,這會兒來人隻怕已經在路上了。玄奘盤膝坐在禪床上,微閉雙目,靜慮凝神,他並沒有入定,隻是在慢慢梳理自己的思緒——
離開長安已經三年半了,故國早已遠在天邊,真正的目的地卻還差著一截。多年的行走令他身心疲憊、傷痕累累。他原本以為,佛國自然是佛的國度,這個神聖的地方可以撫平他的傷痕,讓他的心靈獲得安寧……現在看來,不過是增加新的傷痕罷了。
自從翻越大雪山進入北印度,玄奘不僅看到了佛教的衰落,也見識了印度諸國五花八門的宗教和濃厚的學術氣氛——凡是能精通“五明”和“四吠陀”,又能秉持一種學說或創立學說者,均被尊稱為“論師”,受到各界的尊重。各個國家的各大城市都設有講經堂,講經堂前設置論鼓,每個有學問的人,不管他是佛教徒,還是婆羅門教徒、耆那教徒,以及別的什麼大小教徒,都可以以講座的形式自由發表自己的學說和見解,聽者也可以自由發問,辯難質疑。而在這些辯論和交流中,佛教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