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部作品都曾大量地提到恒河,這也是玄奘將其帶到恒河邊來閱讀的原因。
《摩訶婆羅多》裏說,恒河是通往天堂的大門,流經天上、人間和冥界。當年,天神和阿修羅為爭奪恒河的愛情爆發了一場戰爭,為了戰勝阿修羅,天神在眾仙的幫助下吸幹了大海,打敗了阿修羅。
然而大海卻回不去了。天神們隻好請教梵天。梵天說,隻有阿瑜陀國王跋吉羅陀才能使天上的恒河注滿大海。
國王跋吉羅陀為了完成這一任務,在喜馬拉雅山苦修了一千年。為他的誠心所感動,恒河女神化作一位美麗的女孩來到他的麵前,答應了他的請求。
但是河水如果從天上直接傾瀉下來,大地根本無法承受,所以,他們必須得到大神濕婆的幫助。
濕婆感動於國王的苦行,二人一起登上喜馬拉雅,高呼恒河女神的名字,河水應聲而下。為了避免水勢過猛淹沒眾生,衝毀大地,濕婆用前額抵住了河水巨大的衝力,讓河水在他的發綹間流轉千年,經緩衝後沿著自己的身軀緩緩流過大地,流向大海。
從那以後,恒河水就在印度半島上奔騰不息。
看到這裏,玄奘不禁想到,這濕婆看來也不僅僅是一個毀滅者,他的心中還裝著苦難的眾生,關鍵時刻也富有犧牲精神,難怪有那麼多人喜歡他,恒河岸邊到處都是供奉濕婆的神廟。
相比之下,《羅摩衍那》裏的描述就有些不堪了,說的是濕婆與妻子做愛時,一次就達一百年之久,中間從不間斷,精液噴灑成恒河……
自從看到這段描寫之後,玄奘就不想再飲用恒河水了,至少不願直接飲用,不然很不舒服。
這裏也有濕婆的標誌——林伽,早在磔迦國的闍耶補羅城裏,玄奘第一次在借宿的婆羅門教神祠中看到這東西後,就暗自慶幸,幸好,他們把這玩藝兒供奉在神龕裏,沒有擺在外麵。
但是現在,他發現自己慶幸得太早了,恒河邊的一座濕婆神廟旁就豎著一根巨大的林伽,後麵一溜神龕裏還供奉著幾十個小林伽,信徒們用鮮花、清水、青草、水果、樹葉和幹米供奉它們,祈求生育和性力的人還會伸手去撫摸一下,所以,這裏的每一根都被千萬雙的手摸得烏黑發亮。
而就在這些林伽的對麵,就是一座火葬台,這裏是婆羅門教徒認定的最神聖的葬身之地,每天都有人在此舉行葬禮,火葬後的骨灰順流而下流入恒河。還有一些塗灰外道從此經過,順手抓起一把骨灰,塗抹在臉上和身上……
一邊在祈求生育和性力,一邊在上演著死亡和絕望,這就是人的一生。玄奘雖然幼入佛門,看慣了生老病死,卻從未有過這些日子這般震撼。
天已大亮,原本安靜的恒河變得擁擠起來,來這裏沐浴的人已經達到數千,看裝束大多是婆羅門教徒,他們成群結隊地聚集在恒河沿岸,脫光衣物下到河裏,還有的人手執器皿從河中取水,也不過濾就直接仰脖飲用。
若僅僅是沐浴取水倒也罷了,在河邊,玄奘還看到了更多匪夷所思的舉動。
距離他不遠的地方有一些木樁,都是一對一對的,一根高一些,一根矮一些,初時不知道做什麼用,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
數十個天衣教徒赤條條地來到河邊,焚香祈禱後,便涉水爬上這一對一對的木樁,一隻手抓住高柱子,一隻腳踩住矮柱子,空著的另一隻手和腳淩空張開,整個人抬頭挺胸腰板伸直,麵孔朝著太陽的方向,緩緩旋轉……這種奇特的姿勢看上去更像是一場標榜,直讓玄奘目瞪口呆。
還有十幾個人在樹林裏砍樹,恒河兩岸長滿了高大的無憂樹,每一棵都有數十丈高。人們挑好一棵樹,砍斷後剁掉枝葉,隻留下光禿禿的樹幹,緊接著,十幾個人一起把樹幹抬到河邊,鋸成長短不一的木樁。然後派人下水,找到合適的地點之後,就在河麵上打下一根長木樁,再在這根長木樁的旁邊豎一根矮一點的……
大約過了半天的工夫,他們就豎起了十幾對,然後和前麵那些人一起爬上木樁——此時前麵那些人已經在陽光下站了大半日了。早晨的時候,太陽從東方升起,他們就麵朝東方;如今到了正午,太陽升到了天頂,這些人竟也不懼日光明亮,跟著仰麵朝天。烈日將他們的身體曬得通紅發亮,上麵滾滾而下的不知是水珠還是汗珠……可以想象得出,到了傍晚,日落西山,他們必會繼續追隨夕陽……整個過程中,所有修行者的身體就以一隻手抓住的高柱子為軸心慢慢旋轉,而在他們的周圍,水鳥成群,水中魚蝦嬉戲,水麵上時不時地冒出一顆沐浴者的腦袋……
“師兄啊,原來你在這裏,讓我好找!”一個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卻是般若羯羅。
“天熱醒的早,便想到恒河邊上來看看。”玄奘回答。
“有什麼好看的要這麼久?連齋都不用。”
玄奘苦笑了一下,目光望向那些修行者:“跟他們比起來,少用一頓齋飯真不算什麼了。”
“你說的是那些天衣外道?”般若羯羅笑了起來,“是啊,日出日落,象征著往生與輪回。像這樣長時間修煉,不但能夠強身健體,還會讓精神得到升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