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恒河苦修者(文)(1 / 3)

?離開薩他泥濕伐羅國,又向東行了四百多裏,到達窣祿勒那國。這裏也同樣是一個婆羅門教發達的地方,有天祠上百所,大量異道雲集於此;佛寺隻有五所,僧徒千餘人,多習小乘佛教,卻都極有辯才。據說這五所寺院就是為了紀念外國論師與諸多外道辯論取得勝利而建造的。

玄奘二人掛單的寺院名叫俱昏荼伽藍,寺中樓閣連成一片,多層亭台間或峙立。這裏的僧人們平常經常聚會,清談玄奧,其它地方的才俊之士也常來此處,尋論問疑。僧人們嚴守清規,禮儀甚是周到高雅。

寺裏有一位名僧,名叫闍耶毱多善閑三藏,學問很高,辯才特佳。

玄奘知道,在印度,想要被人稱作“三藏法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需通達至少五十部經論,能夠無礙地為人講解。全印度也沒幾個獲得此稱號的。這位闍耶毱多善閑法師既然被人稱為“三藏”,想必有些過人之處,於是便去登門拜訪。

兩人聊了一個晚上,竟有相見恨晚之慨,於是玄奘便同般若羯羅商議,索性在此住上兩個月,聽老法師講完經部的《毗婆沙論》再走。

窣祿勒那國東臨恒河,北靠雪山,閻牟那河在其國中部流過。從這裏向上遊東行八百餘裏便是恒河的源頭,水質清澈透亮。流經此地時已經寬達十多裏,水呈青色,波浪滔滔,兩岸一片細沙,赤足踩在上麵,溫軟異常。

般若羯羅一到這裏,就迫不及待地取水解渴,又濾了一缽遞給玄奘:“師兄嚐嚐,這可是真正的福水!”

玄奘接過嚐了一口,果然味道甜美。

恒河,當地人又稱作殑伽河,這條蒼青色的河流是印度半島的第一大河,流傳著許許多多的神奇故事。人們堅信恒河之水能夠賜福於人。即使是罪孽深重的人,隻要用恒河水沐浴,就能清除幹淨;喝了河中的水,可以除災去殃;輕生者自沉河中,可以轉生天界受福;用力拍擊水流,激起波浪,能使亡魂獲得超度;而若將死人的屍骸投入河中,則可使其不墮惡趣。正因為如此,每天都有許多善男信女來此河中沐浴,場麵蔚為壯觀。

不過,玄奘更喜歡河邊清涼的空氣。每天清晨,他都會帶上幾夾貝葉經來到恒河邊,在習習的涼風中坐上一會兒。

此時天色尚早,滿天星鬥掛在空中,多數人還沉浸在濃濃的睡夢之中。玄奘照例捧著幾夾貝葉書籍,獨自一人來到恒河邊——他知道,現在是恒河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候,再過兩個時辰,成千上萬的沐浴者就會把這裏變成一鍋熱湯……

幸好眼下還沒有人來,耳邊隻聽到水聲潺潺,靠近岸邊的地方有幾間零星的水上小屋,沐浴在星光之中,顯得極為幽靜閑適……

人類的文明大多依河流而生,偉大的河流孕育偉大的文明,偉大的文明依托偉大的河流。如果說大地是母親,那麼大河就是母親的乳汁。

眼前的恒河便是那孕育了文明的大河之一,古印度文明的發展可以說是循著一條由印度河流域向恒河流域緩慢遷移的軌跡,蒙受了這兩條大河的恩澤,在曆史上孕育而生,上升、下落、再上升……起起伏伏,直至被推向高度發達的巔峰……

看著眼前蒼青色的河水,浩浩蕩蕩,無邊無際,細沙隨流,波濤起伏。玄奘的一顆心也便跟著起起伏伏——

恒河多沙,所以佛經裏常用“恒河沙”來形容無數之量。玄奘久聞恒河之名,也算是拜佛經所賜了。

同時,他又想起故國的黃河——同樣是一條多沙的河流,雖沒有這麼寬,但落差更大,水流更急。黃河出自昆侖,而恒河則源於印度北部的大雪山,其實無論是昆侖還是大雪山,都是大蔥嶺的一部分。從某種意義上說,它們是同源的。

黃河孕育了中國的文化,恒河孕育了印度的文化。由於所經的地方不同,使得黃河渾黃激烈,恒河蒼青舒緩……玄奘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多少人能夠像他一樣,被這兩種完全不同的文化所浸染,被這兩條各具性格的河流所觸動?

一念及此,他的心中不禁升起萬千感慨,離鄉多年,從未像今天這般眷戀故國,懷念故鄉,同時又對眼前這條寬闊碧綠的聖河,產生了無限崇敬之感。

東方漸漸發白,依次有人拖家帶口地前來沐浴,水麵上開始起伏著一顆顆腦袋和光溜溜的身體,或黑或白,越聚越多……以前,他總在這個時候回寺院聽經,但是這一次他暫時還不想回去——《毗婆沙論》已經講完了,他們也準備告別闍耶毱多善閑法師繼續上路,因此今天可以多呆一會兒……

玄奘在河邊的一棵樹下盤坐下來,打來帶來的書夾,這次他帶來的不是佛經,而是兩部世俗典籍——《摩訶婆羅多》和《羅摩衍那》。

這是古印度最著名的兩大史詩,在長達數百年的時間裏,無數民間藝人口口相傳發展起來,包括了許多各具特色的詩篇和大量民間的口頭創作,內容極其龐雜,是印度各類文學藝術創作汲取素材的重要來源。在這當中,《摩訶婆羅多》被看成是“曆史傳說”,而《羅摩衍那》則被看成是“最初的詩”,成為後世詩歌的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