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裏是‘恒河之門’,又是‘祭祀之地’呀,”般若羯羅說著,用手朝水裏一指,“師兄你看!”
其實玄奘早就看到了,恒河流經缽羅耶伽時,與亞穆納河交彙,因而這裏的水麵呈現出兩種不同的顏色。大概也正因為如此,人們才認為這裏是神明會合的地方吧?
般若羯羅說這裏是“祭祀之地”,這話沒錯,缽羅耶伽是梵天創造世界後第一次獻祭的地方,這個國家梵語名稱的意思便是“祭祀之地”。
“這缽羅耶伽一直都是中印度地區最重要的浴場,”般若羯羅繼續向他介紹道,“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朝聖者從各地趕來,在河水中浸泡沐浴,為自己和家人祈福。師兄你想想看,在一條聖河裏沐浴,就能洗去一切罪惡,得到神明的賜福。而若是把沐浴的地點選在兩條聖河的交彙處的缽羅耶伽,效果是不是就會加倍呢?想來那兩個老檀越專程坐船來這裏升天,也是出於這種心思吧?”
想起那兩個枯瘦的老人,玄奘心裏就不是個滋味。他悶悶地說道:“若隻是水麵的顏色不同,這一點都不奇怪。且不說在北印度我就曾經見識過這種奇特的景象,便是在我遙遠的東方故國,也有‘涇清渭濁’之說。”
般若羯羅十分驚訝:“原來師兄的家鄉也有這種聖河景象。”
“我們那裏倒是沒有聖河這一說,”玄奘道,“不過,在我的故鄉,涇河與渭河交彙的地方,確實呈現出一邊青一邊黃這兩種顏色。這都不算什麼,畢竟是兩條河流交彙,有兩種顏色毫不稀奇。師兄你相信嗎?這一路西行,我還見過同一條河流的主航道兩側,出現水麵顏色不同的情況呢。”
聽了這話,般若羯羅不禁嘖嘖稱歎:“大千世界,果然多姿多彩。羯羅去過的地方實在太少了。”
玄奘抬頭看著天空,輕輕歎道:“我去過的地方也很少。人生苦短,隻有擺脫輪回,才能看遍這三千大千世界吧?”
你一個凡人,居然想看遍三千大千世界!該說你有誌向呢,還是該說你有野心呢?般若羯羅也不禁為他的這一想法所震撼。
玄奘垂下雙眸,目光再一次投向眼前的河水,他雖見多識廣,卻也不得不承認,恒河和亞穆納河都是極寬的河流,因此這裏的景象看上去顯得更加震憾和瑰麗。
當地人將這裏作為聖地,想必還是有些道理的。
沉默了一會兒,玄奘問:“這個國家沒有信奉佛法的嗎?”
“有啊,”般若羯羅道,“隻不過這裏的國王敬奉天神,國中異道雜居,像對麵這種婆羅門天祠至少有五十多所。相比之下,僧伽藍就少得多了。不過我聽說,都城裏有一座大伽藍,是《順正理論》的著者眾賢論師壽終之處,現在那裏還有兩百多人,都是說一切有部的上座部行者。”
“眾賢論師……”玄奘喃喃自語。
“師兄習學大乘,未必聽說過這位上座部的大論師吧?”般若羯羅問道。
“不,我聽說過,”玄奘道,“他是與世親菩薩同時代的人,學問高超,辯才無礙,就連世親菩薩都要避其鋒芒。”
“正是如此!”般若羯羅很高興地說道,“師兄果然博學多識!眾賢論師是迦濕彌羅國人,因為他聰敏博達,少年時就有很高的聲譽。後來在說一切有部出家,尤其精於《大毗婆娑論》的研究。
“而當時的世親論師,認為毗婆沙論師有些執念,就做了一部《阿毗達磨俱舍論》來破斥,否認他們的觀點。”
“似乎不能這麼說吧,”玄奘道,“世親菩薩早年也是說一切有部的學者,他所著的《阿毗達磨俱舍論》,弘通的正是此派的教義學說。要知道當時,很多教派都在批駁說一切有部,偏偏此部教眾之中又沒有能夠融會貫通之人,致使在與其他教派的辯論中紕漏百出,矛盾難通之處屢見不鮮。世親菩薩不想讓說一切有部處於如此難堪的境地,為挽回這種局麵,這才著了《阿毗達磨俱舍論》。在此論中,世親菩薩沒有對說一切有部的理論進行批駁,而是依理思考,融入了其他教派的合理觀點。這是好事啊,有利於《毗婆沙》理論的完善與提高。”
“我可不這麼認為,”般若羯羅道,“《大毗婆沙論》本身的教理是完備的,就算在辯論中不占上風,也是論師的問題,不關此論本身。世親做《俱舍論》,胡亂解釋,並以其他部派理論進行融通,有謗法的嫌疑。”
這種事情是解釋不清的,越解釋越麻煩,一不留神就會被說成是謗法。因此,玄奘隻能一笑置之,聽他往下講——
世親完成《俱舍論》後,引起很多“說一切有部”論師的反彈,他們將此看作是大逆之事,紛紛寫論批駁。但是由於世親的理論極其嚴密,以至於無人能夠駁倒。
眾賢論師也讀了世親的著作,他發現,這篇論著的辭藻美麗工巧,說理精確高妙,的確不易反駁。他也沒有急於反駁,而是精心研究了十二年,終於寫成一部《俱舍雹論》,計二萬五千頌八十萬字,批駁世親的《俱舍論》。此論言深致遠,窮幽洞微,之所以以“雹”命名,意思就是如冰雹擊敗草,《俱舍論》將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