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順著恒河東行,一路朝著阿耶穆佉國的方向前進,清油般的河麵被移動的木船拉開,水麵上就像鼓起了一層薄膜,船上的風帆也豎了起來,一列列滑翔而去的紅鸛鳥火焰般地從帆前掠過……
兩名健談的船工一路與他們聊著天——
“估計這是雨季前的最後一樁生意了,”一個船工道,“等到連螞蟻都不出來的時候,我們也該收拾回家歇著了。”
“寺院裏何時安居?”玄奘問道。
“當然得等到雨季了,”另一名船工道,“沙門都是講慈悲的,雨季蟲子多,他們怕踩著了。”
“沙門有什麼慈悲的?”坐在角落裏的兩個老人懶懶地說道,“他們看不起我們這些去缽羅耶伽升天的人,早晚會受到神明的懲罰。”
原來這兩位是去升天的!玄奘忍不住朝那兩個枯瘦的老人多看了幾眼,想要說點什麼,旁邊的般若羯羅卻輕輕碰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多管閑事。
船上的客商大多信奉佛教,但是兩個老人的話也並沒有引起什麼波瀾,沒有人覺得這有什麼不對頭。去缽羅耶伽升天,這樣的人每天都能見到,根本就不足為奇。
來自閻牟那的賣紫膠的客商湊到了玄奘和般若羯羅跟前,熱情地對他們說:“等過了阿耶穆佉國,二位法師可就近去羯若鞠闍國看看,那可是個很強大的國家,而且佛法興盛,特別是都城曲女城,有寺院八萬四千,沙門雨安居都喜歡去那兒。”
“多謝檀越指點,”般若羯羅道,“我奉王命,正要去羯若鞠闍國的都城,去見那裏的國王呢。”
“你說的是屍羅逸多大王?”那客商道,“他確實很敬重沙門,就是脾氣有些古怪,若是不小心惹了他,莫說沙門,便是佛陀在世,隻怕他也敢叫人砍上一刀!”
玄奘心裏一動:“這個屍羅逸多大王,就是戒日王吧?”
“正是,”閻牟那客商笑道,“想不到你這外鄉來的法師,知道的東西還真不少。”
般若羯羅一聽這話就樂了:“老實說,要玄奘法師不知道的東西,隻怕是不多的。”
提起這個統治五印度的屍羅逸多王,大夥兒的話匣子都被拉開了——
“此人本是吠舍種姓,姓曷利沙,名伐彈那,王號屍羅逸多,也不知怎麼回事,他的祖上竟當了國王!”
曷利沙伐彈那翻譯成漢語是“喜增”的意思,因而戒日王又被稱為“喜增大王”。
那閻牟那客商見玄奘若有所思,很多人也都側耳傾聽,不禁更來了興致:“這位喜增大王的文治武功可不一般呐,聽說他擁有一支所向披靡的象軍部隊,用了六年時間,東征西伐,征服了整個中印度,他本人也成了五印諸國的盟主。之後便開始躬親國政,勵精圖治,不僅把國內治理得井井有條,而且還大興佛事,廣建浮圖。”
“聽起來,這像是個轉輪聖王的故事啊。”阿薩摩感慨地說道。
“可不就是轉輪聖王嗎?”那閻牟那客商道,“這位喜增大王信奉佛法,不亞於當年的阿育王!他通令境內不許殺生,並且廣行布施,凡是府庫內所積財寶,都拿來施予眾生。他還鼓勵僧人習經,規定不管是經、律、論,誰能宣講一部,就可以免作寺內雜務;能宣講兩部,就給予上等房舍和臥具;能宣講三部的,就派侍者服伺他;能宣講四部的,則給供差遣的俗人,供他役使;能宣講五部的,允許乘象輿;能宣講六部的,乘象之外再加侍衛。因為他的這些規定,使得國中佛法極其昌隆,百姓也安居樂業。”
眾人聽了,都不禁嘖嘖稱歎。
玄奘卻暗自苦笑,依照他的這些規定,僧人都成什麼了?
當紅日西沉的時候,商船行到缽羅耶伽,在一個渡口處停了下來,那兩名枯瘦老人和一部分商旅便從這裏下船而去。
“今晚就在這裏拋錨歇息,明晨再啟錨。”船工說罷,槳手們便收了帆,進到艙裏,乘客們也都七歪八倒地在艙板上躺了下來。
玄奘卻覺得心中仿佛被堵了一塊巨石一般,趁著天還沒黑,便同般若羯羅一道鑽出船艙透透氣。
此時殘陽如血,水麵上風平浪靜,仿佛流淌著夕陽褪下來的胭脂,閃著一縷一縷斑斕的光彩。
高溫絲毫沒有減緩的跡象,河水像粘綢的青油,上下鼓蕩著。空氣中連一絲絲風都沒有,直讓人喘不過氣來。
玄奘的目光始終注視著晃動的水麵,由於天色已晚,河上的沐浴者大都已經回家,隻有幾顆腦袋還在兩種顏色的水中此起彼伏。
缽羅耶伽方圓六千餘裏,是中印度的一個大國。這裏土地肥沃,出產穀、麥及花果等物,河東岸聳立著一座金碧輝煌的巨大天祠,顯示出這裏是婆羅門教神話中的聖地。
“那座天祠裏供奉的是大自在天濕婆,”般若羯羅告訴玄奘說,“聽說這裏頗多靈異。”
玄奘奇怪地問:“大自在天哪裏都有,為什麼偏偏這裏的靈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