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我還要提醒你們一句,我是個沙門,戒律要求不近女色。即使你們把我送到女神的麵前,她可能也不會如願。萬一她惱羞成怒,遷怒於你們,我也隻能對你們說一句,很抱歉……”
教徒們瞠目結舌,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個問題。仔細想想,以前好像從沒有拿佛僧獻祭的先例,這沙門說的似乎有道理啊。
“你們在幹什麼?”岸上有人大聲朝這邊喊,“人牲洗好了嗎?”
“洗,洗好了……”一個教徒有氣無力地回答道。
此時太陽已經接近雪山的山尖了,藍色的天空和白色的雪山全被染成了血紅色,仿佛在天地交接處燃起了一團大火。岸上的那座臨時祭台也終於搭建好了,在摩沙法的示意下,兩名教徒將玄奘從樹上解下,持刀押往祭台。
這幫家夥選的位置的確很好,玄奘赤足走上祭壇時,麵前正對著東去的河水,夕陽西下,叢林最上層的葉子被紅光盡染,各種高大的樹木環出一小方天空,就像是一條生命的通道。
“你們放了那個沙門吧,”鍛金的老人抬了抬頭,忍不住開口道,“殺生會有業報的。”
摩沙法的目光轉向他:“什麼樣的業報?”
“就是,就是……來生你會被別人殺死。”
“是嗎?”摩沙法的眼中閃過一層陰鬱,他看了站在祭台上的玄奘一眼,冷冷地說道,“這個世界是由梵天創造的,毀滅世界的力量掌握在突伽女神和她的丈夫濕婆大神的手中,此外還有毗濕奴、阿耆尼神,以及天界諸神的主宰者釋提桓因!一個沙門,包括背後支持他和庇護他的,都沒有什麼了不起!”
說罷朝玄奘看去,卻見這沙門眼中露出一絲笑意——釋提桓因?不就是帝釋天因陀羅嗎?專司雷電與戰鬥的家夥。先不說他佛門護法的身份,即使是在婆羅門教的仙人傳說中,貌似這位也是最常被詛咒、製裁和戲弄的,而且往往是罪有應得。
摩沙法哪裏知道這個沙門現在在想什麼,隨著他的手臂用力一甩,教徒們吹起了法螺,“嗚嗚”的聲響將林中的雀鳥都驚得飛了起來。
摩沙法身披法衣登上了祭壇,口中念念有辭,召請突伽天的降臨。兩個持刀的教徒立於玄奘背後,做好了血祭的準備,其餘諸人都神色肅然,等待著太陽沉入雪山,那是他們祭祀的最佳時刻……
“請等一等!”般若羯羅突然大聲喊道,“讓我來代替他吧!”
法螺聲停了下來,摩沙法轉過頭來,用冷冷的目光注視著般若羯羅:“你願意代他獻祭?”
“我願意,”般若羯羅用力點了點頭,認真地說道,“你們的天神隻是想要一個健康端正的男子,不是嗎?我想我也符合這個條件。請你們放了他,把我祭獻給天神吧。”
摩沙法哈哈大笑,走到他的身邊,揶渝道:“你願意獻祭,怎麼就不問問天神喜不喜歡你呢?”
別的教徒也都跟著哄然大笑,現場的氣氛竟又變得輕鬆起來。
般若羯羅的臉變得通紅,他是出身婆羅門的高僧,曾為一國之國師,此生之中,從未遭受過這等屈辱。
玄奘站在祭台上,看著這個陪伴自己走過無數山川的道友,心裏萬分感動。西行以來,他經曆過大大小小數十次儀式,隻這一次是最特別,也最令他難忘的。
他虔誠地合十,朝般若羯羅深深一輯,感謝他的舍生取義,也感謝他為了自己甘願受辱。
雖然氣氛有些尷尬,般若羯羅仍不甘心,決心做最後的努力:“我是一個婆羅門,一直對突伽女神充滿崇敬,用我獻祭是最合適的。而這位法師不是本地人,他甚至不知道女神是誰。他從很遠的地方走到這裏,是要到闍崛山去禮拜佛跡、求經問法的。你們若是殺了他,定遭惡報!”
強盜們哈哈大笑,離他最近的一位走上前去,狠狠地踢了他一腳:“天神喜歡他,他就要為天神舍身,又會有什麼惡報呢?”
般若羯羅被踢得彎下了腰,額上冒出絲絲冷汗,口中依然大喊道:“突伽天神是不會喜歡上一個外鄉人的!”
“也不會喜歡一個沙門!”安達邏尼高聲喊道,“讓我代替法師吧,我是本地的婆羅門,年紀又輕,身體又結實,女神一定喜歡!”
“讓我去!我比法師和哥哥更年輕,更健壯,也更合適!”阿南達和阿薩摩爭搶著喊道。
同船的另外幾個年輕人見狀,也都紛紛站出來,表示願意替代玄奘法師去祭祀天神。
摩沙法微笑著搖頭,將目光轉向玄奘:“想不到你這個外鄉來的沙門,人緣倒是挺不錯。”
玄奘自忖此番難以幸免,淡淡地說道:“非是貧僧人緣好,乃是佛陀的遺教使人向善。”
“向善?”摩沙法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他已主持過不知多少次秋祭了,早就習慣看到“人牲”在祭台上拚命求饒,跪倒在他的身前不斷叩頭、痛哭流涕地請求寬恕的情形。然而眼前這位即將成為祭品的沙門卻是神色鎮定,毫無懼色,既不反抗,也不配合,仿佛把一切都看得通透,這倒讓他覺得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