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個肆無忌憚的神在搗亂?!”雷雨交加中,摩沙法大聲喊道,他身上的白衣被雨水澆透,緊緊地貼在身上。聲音中透著從未有過的慌亂,“是水牛魔希娑嗎?你這個該死的魔鬼,該停止了!”
其它信徒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驚駭莫名,他們紛紛放下手中刀棍,戰戰兢兢地發問道:“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因陀羅在發怒嗎?”
“不像啊,這麼大的風暴,倒像是大神濕婆在發怒……”
一時間,叫嚷聲和祈求聲響成一片,水麵和岸邊一片混亂。
有些膽子稍大一些的,注意到了祭台上兀自端坐不動的玄奘——突如襲來的暴雨將這個沙門的全身打得透濕,水流如注,而他卻對這一切一無所知,隻沉浸在自己心中那一片殊勝的領域之中……
“那,那個……沙門,他有……什麼來頭?”教徒們顫抖著相互問道。
“不,不是說了嗎?是摩,摩訶至那……來的……”
“我告訴過你們,他是從東土來的玄奘法師,是羅漢降世!”般若羯羅在風雨中大聲喊道,“法師所到之地,人人禮敬,你們怎敢殺他?不怕獲無量之罪嗎?現在風波驟起,根本不是什麼水牛魔希娑在搗亂,而是恒河的神靈在發出警告,趕緊停止你們的血祭!”
“你們要殺求法的聖僧,已經觸犯神靈了,”那位鍛金老人也顫微微地說道,“現在懺悔還來得及,否則便是不可饒恕的滔天大罪!”
“是無量罪!”安達邏尼三兄弟也在喊,“你們難道沒有看到天神震怒了嗎?若還不快快停止殺戮而懺悔,你們早晚都會被化為灰燼,靈魂進入地獄,永不得出!”
教徒們個個麵如死灰,驚懼萬分,他們原本就覺得這場突如其來的“天災”有些蹊蹺,懷疑是不是在供奉和獻祭的過程中出了什麼問題,現在一聽這話,再回頭看看仍然一動不動神色鎮定坐在祭壇上的玄奘,更覺得這位來自遠方的沙門非同尋常。莫非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波,真的是天神在發出警告,不許我們拿他獻祭嗎?
風暴越來越大,除了空中的枝狀閃電外,那火球般的地滾雷也時不時地落下,其中一個掉進恒河之中,水麵頓時如開了鍋般地翻滾起來。
“摩沙法!摩沙法!”一個教徒跌跌撞撞地跑到他們的頭目身邊,聲音顫抖著說道,“這場風暴看來真的是天神震怒,我們還是趕緊把這沙門放了吧,否則罪孽不小!”
“這不可能!”摩沙法低喝道,“風暴年年都有,與這沙門有什麼關係?”
話雖如此說,語氣卻有些心虛。
“哪裏是什麼罪孽?”站在祭台上的持刀大漢高聲嚷道,“分明是天神覺得我們獻祭太遲了,這場風暴便是摧促!”
說罷舉起刀來:“等我先送他去見女神,保管什麼事情都沒有了!”
“師父——”阿薩摩絕望地喊了一聲。
話音未落,一道枝狀閃電的末端剛好落在祭台上,那大漢手中的鋼刀被雷電擊中,隻聽“啊——”地一聲慘叫,這個粗壯的身體便如一片落葉般摔了下去,他直直地瞪著眼,燒焦的手臂舉在空中,直把那些教徒和被捆縛的人們驚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隻聽“撲通!”一聲,祭台下的一個教徒率先跪下,叩首懺悔,旁邊的人受他的影響,霎時間跪倒了一大片。
摩沙法也終於徹底崩潰,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向玄奘叩頭謝罪。他的信徒們也都一個個拜倒在地,對著祭壇上的沙門高聲懺悔。
然而玄奘還在禪定之中,他身旁的火堆早已被暴雨澆滅,口中的經文雖然聲音很低,卻已把外界逼至遙遠的天邊。雨水打在他的身上,濺起一層薄霧,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宛如一尊莊嚴端正的羅漢……
他終於登上了須彌山頂,這裏的海水是如此的安靜,潔淨光明的五色蓮華怒放著,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蓮瓣之間,無量菩薩摩訶薩、阿羅漢、辟支佛、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諸天、梵天、夜叉、龍……三千俱胝微塵之數,俱於蓮華之上,麵向中央,結跏趺坐。
他看到一座金色透明的宮殿矗立在海洋之上,一朵千葉寶蓮大獅子座,巍巍高峙,放出千百萬億微妙光明,交織垂覆,妙色層疊。
他看見慈氏菩薩身披僧伽胝衣,胸佩蓮華瓔珞,手結法印,顏色悲憫,端嚴高坐於獅子座上,身周遍布著五彩祥雲,霞光瑞靄……
這便是那位將繼承釋迦佛位,下生人間,在華林園設龍華大會,度化眾生的菩薩嗎?
玄奘心中升騰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欣喜,虔誠合掌朝菩薩走去。海浪輕撫著他的腳背,他卻渾然不覺,更不記得自己正置身於祭壇之上,頭頂還有一把明晃晃的鋼刀。整個身心都已進入到一種忘我的境界之中……
“善哉玄奘,”菩薩的聲音透著空靈與慈悲,於寶座上,舒金色臂,手摩玄奘之頂,喟然歎道,“我於此候汝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