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自從1992年高中畢業,考入解放軍後勤工程學院之後,故鄉對我而言,就像一枚吹落的樹葉,水分不斷蒸發,逐漸隻剩下書麵用語的固定內涵。隨著親人的老去,故舊的離散,城市的挖掘開發,我熟悉的影像和人物,所剩無多。故鄉逐漸淪為一個深夜獨對孤燈讀書時,令人心軟疼痛甚或落淚的字眼。但是到了白天,陽光穿透四壁,你又會發現那種被打動的感覺,頗有幾絲荒誕。每當那個時候,我總是假作堅強,如同自己從來都不曾心動。仿佛那樣才符合老男人曆經滄桑的風度。

其實那種陌生的感覺絲毫怨不得別人。我對故鄉可能從來都不曾熟悉過。高中畢業之前,我是布衣之身,一介寒儒,如果不是到縣城平橋上學需要經過信陽市區,我大概也沒有機會進入那個其實隻有丁點大的城市。全縣十幾個鄉鎮,隻去過五個:溮河港是曾經的生活地,董家河是後來的生活地,南灣是上學的必經地,洋河是姥爺的所在地,至於五裏店,則生活著我的姑姥,我跟隨她步行幾十裏,去鄉上賣過一回糧食,並且用她給的買午餐的兩毛錢,買了一本《三國演義》的連環畫,似乎是《赤壁之戰》。不消說,午餐隻能跟晚餐合並同類項。

這樣的生活經曆,能讓我對故鄉了解多少呢?更何況世上原本還有同床異夢這樣的詞彙。即便對於身邊的人,你也未必能有多深的了解。

所以當我得知,北洋時期信陽曾經被圍困四十八天時,我很有些大驚小怪般的驚喜。尤其是在我確認,這次陝軍守信陽,開了傅作義守涿州、楊虎城和李虎臣“二虎守長安”的先河,而包圍信陽的又是武術家劉玉春,他後來在武昌被北伐軍圍困四十天之後。那時我突然覺得,小說固然要寫,但不是最過癮的寫法。於是就有了這本書。

高中畢業之前,我隻上過一次雞公山,跟一個同學一塊兒。雖然對方不是女生,但我跟那個男生之間還有點故事。爺爺去世很早,後來奶奶帶著父親改嫁到了溮河港,所以小學三年級之前,我一直生活在那裏。那時我在學校很調皮,但也不乏小聰明,頗有幾個要好的同學,拿現在的話說,大概叫鐵杆。其中有個叫孫超的,家跟我離得最近,我們經常去對方家吃飯。不過估計總體上我是貿易順差,因為他家的油水遠遠超過寒舍。

三年級下學期,我們舉家遷回董家河,再也沒見過孫超的麵。初中畢業時,正趕上縣裏第一次搞保送,下麵各個鄉鎮初中都有一部分成績靠前的同學,不經中招考試,直接被縣一高錄取。不才如我,亦忝列其中。

我們那批學生,提前入校搞了一段培訓,很巧的是,孫超也在其中。但是五六年過去,我已不敢相認。這其中固然有相貌變化的因素,也有多年的生分。那時我們畢竟還小。我呢,在溮河港跟隨繼祖父姓曾,回到董家河時也改了姓氏,改作現在的名字,隻有最後一個字跟過去相同,他也不敢認。

某日晚自習,孫超同學傳來一張紙條,上麵沒有別的內容,隻有我過去的名字,懸念不大的謎底才算最終揭開。後來我們倆一起去了趟雞公山,還在報曉峰前留下了一張照片。現在孫超同學已經改名為孫林,當了警察。這次在信陽定點深入生活,我還跟隨他抓過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