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一片疏林,眼前忽地豁然開朗。目之所及,但見煙波浩渺,粼粼淺浪映了日色如金,蕩漾華光璀璨。湖岸有樹木環繞,或見柳絲垂水,或見濃蔭匝地,掩映亭台水榭、朱牆碧瓦,好不精巧雅致!置身其間,竟全然不覺皇家迫人威儀,但覺身心俱是舒爽,驀地神氣清明。
涵柔深深呼吸,任湖水清涼氣息沁入心脾,不由低低讚道:“好湖景!”
宸雪溫然而笑,隻引了涵柔沿湖岸而行。
不出多遠,果見三兩小內監候在岸邊,身旁樹上係了一葉小舟漂浮水麵。那小內監忙忙迎上來請安,見宸雪微一擺手,攜了涵柔徑向小舟而去,當下一壁服侍二人上船,一壁勸道:“娘娘可千萬小心著,就當心疼奴才們這小命兒!”宸雪笑道:“怕什麼!”便與涵柔扶了內監的手上得舟去。
二人隻攜了綠綺並隨行的另兩名宮婢上船,其中一個名喚欣兒的生長在江南,正是劃船的好手,便坐在了船尾操槳,蕩著小舟漸向湖心而去,在綢緞般水麵劃開柔滑的漪痕。
湖上清風習習,吹送岸上花木芬芳、鳥語啁啾,撲麵而來皆是春的氣息。
心頭長久籠聚的陰霾仿佛也教那和暖春風吹散開來,麵上,有難得的純粹笑意。
並肩,攜手,相依,泛舟,遊春——恍惚還是久違的少時光景。
宸雪牢牢握著涵柔擱在膝上的一隻手,輕輕把頭偎在涵柔肩上,笑容和煦如暖陽:“涵兒,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便是這般在你家後園的湖上泛舟。總是瞞了嬤嬤們,有時候索性丟下碧綺和芳吟,隻我們兩個,任船兒隨波飄蕩,自在地吟詩,作對,唱曲,吹簫。待到夏日裏,荷花荷葉鋪了滿池,我們便把舟子藏在那亭亭如蓋的荷葉間,采了開得最盛的蓮花供瓶,收了荷花荷葉上的露水烹茶,摘了蓮蓬剝蓮子頑……你總愛唱《西洲曲》裏的那幾句——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這麼些年了,不知那滿池蓮花是否年年依舊……”追思至此,心頭不禁又泛上離愁別緒來。一別經年,思念濃稠如蜜,卻是衝不淡的苦。宸雪眸中神采不由有些許的黯然。
又怎麼能夠忘卻呢?曾經等閑視之的歡樂因了離別而遙不可及,在反反複複的追憶中凝作最深重的苦痛。——紅蓮碧水年年如故,卻再沒有一同泛舟采蓮的人兒了……回憶的美好勾起心底積年的傷,涵柔隻覺惆悵感傷充溢心間,更難複以隻言片語。
宸雪自察失言,旋即轉過臉來,綻出笑顏如花,央求道:“涵兒,你再唱一回《西洲曲》與我聽。”
涵柔微顯羞赧之色,卻見宸雪依依小兒女情狀,甚為懇切;湖上亦再無旁人,遂不再推辭,悠悠啟口,吟唱那熟悉的曲調。歌聲清越婉轉,字字柔情似水: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
宸雪微倚著涵柔肩頭,靜聽那曲聲清揚而起,指上輕叩,擊節相和。卻不知是暗自思及了怎樣的往事,忽就湧上了柔情繾綣的笑意,眉眼間皆是幸福的溫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