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十四、白蓮夜開3(1 / 1)

乾和四年七月十五。

未央宮。

涵柔默然端坐於銅鏡之前,方洗未幹的長發隨意散著,披垂如墨色絲緞,幾欲委地。芳吟執了犀角嵌八寶梳子立於涵柔身後,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著那青絲萬縷,口中絮絮說著各處聽來的宮中趣話。涵柔微闔著眼,靜靜聽著,偶有應上一兩句的。一時隻覺此刻歲月分外安謐靜好。

簾櫳一響,卻是景珠入了內來。隨手遣退了周遭侍立的宮女,景珠徑自行至涵柔身後,屈膝福了一福。諸多侍婢一時間俱去得盡了,景珠抬眼瞧向鏡中略顯朦朧的姣美容顏,低低道:“奴婢這就去了。”涵柔略微頷首,淡淡回應:“去吧。該怎樣說、怎樣做,你比我更清楚。”景珠謙順地笑笑,答應一聲,便要退出,一旁的芳吟卻忽地開口,皺眉道:“娘娘,奴婢聽人說,這趙公公架勢極大,嬪妃若是有求於他,總得花上大價錢的,一般的金銀珠玉還瞧不上眼哩!娘娘如今教景姑姑這樣空手而去,不怕……”景珠便道:“娘娘終歸是皇後,不比尋常妃嬪。”芳吟卻是不依不饒:“可是——”倉促之下倒也尋不出話來。

涵柔緩緩睜開眼眸,自鏡中瞧著身後的兩人,口中字字清泠:“趙忠敬在皇上身邊多少年了,任什麼樣的寶貝不曾見過。他若隻是為圖幾個小錢才助我成事,如此庸人,不要也罷。似他這般在宮裏活成精了的人物,會曉得這後宮歸根結底該是誰的天下。”

景珠去後,涵柔靜靜凝視著鏡中年輕美好的如花紅顏,許久,許久,仿佛忘卻了天地,忘卻了所有,隻要把這熟悉而陌生的容顏深深印刻在心底。

良久,忽就吐出低啞的一聲輕歎,頹然垂下了眼去。

案上擱著一柄素紈團扇,潔白的絹麵上無繡無字無畫,未嚐沾染半分旁的色彩。

就如尚不曾開始動筆描繪的人生。

地方上新貢了少見的綠菊,長樂宮首領內監趙忠敬思量著小太監們沒眼力,便親去花房擇了幾品上好的,著人搬回長樂宮去。這時,趙忠敬領著幾個小內監搬著花兒才出了花房,行不多遠,卻見前頭一株古樟之後轉出了一個人來;定睛細看,卻是未央宮掌事宮女景珠。趙忠敬念頭一轉,心下已有了計較,知景珠必有來意,便迎上去笑道:“可巧著竟在這兒遇見了景姑姑,不知皇後娘娘可大安了?”

二人互見了禮,景珠一眼瞧見那幾盆綠菊,亦是含笑:“公公可真真是大忙人,平日都難得見上一麵的,今兒竟會為了這幾盆花兒親自走上這麼好遠!倒是謝公公記掛著,皇後娘娘身子骨虛,尚且調理著呢。娘娘一病這麼許久,隻怕宮裏的人都要忘了還有著個皇後娘娘吧。”趙忠敬淡淡道:“怎麼說皇後娘娘到底是後宮之主,旁人若是忘了是旁人的事,咱們做奴才的怎敢有片時的淡忘?”景珠深深一笑,語聲有輕靈的不真實感:“旁人記著未必是好事,旁人忘了也未必就是壞事,而公公若能時時記著,自然是好。”

趙忠敬聽這話裏有話,不由注目景珠,景珠亦坦然回視,不多時,兩人卻是相對一笑。趙忠敬令幾個小內監先攜了花回宮去,卻與景珠緩緩同行。

花房地處偏僻,平日宮人少至,一時小太監們去得遠了,周遭卻是寂無人聲,隻聞依稀幾點鳥語間關。

趙忠敬漫不經心地開口,似是隨意閑話:“眾鳥爭鳴,翔鳳獨喑,不知時至今日,這鳳凰,是否終要振翅淩雲、一鳴驚人?”景珠側眼覷見趙忠敬神色隻是淡漠,便笑道:“公公說什麼鳳凰,我這燕雀可是聽不明白。公公說什麼就是什麼吧,我隻是有句無關緊要的閑話要告訴公公。”頓一頓,見趙忠敬已轉過了臉來,才輕聲道:“今夜十五月圓,太液池畔月色正好,不知皇上可有興致前去散心賞月?”

趙忠敬凝神一想,轉瞬已噙了了然的笑意:“今夜,太液池該有牡丹臨月吧?”景珠恭順地垂下眼眸:“聽說皇上並不喜歡牡丹,湖畔月下,有白蓮夜開。”趙忠敬舒眉展顏,沉聲道:“名花傾國,既有牡丹之貴,又得白蓮之韻,娘娘所求必能順心遂願。”景珠旋即駐足襝衽,溫然含笑:“借公公吉言,此番須得多謝公公。”趙忠敬卻是還了一揖:“景姑姑實在客氣了,往後,萬事還須倚仗皇後娘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