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皇帝直把涵柔送至了未央宮外,又親扶了涵柔下輦。涵柔伸手為皇帝理著頸上係的絲絛,低低道:“飲宴正酣,皇上不該出來的,顯得臣妾好沒道理。”皇帝含了溫柔的笑,目中滿是愛溺:“我隻是舍不得教你一個人走夜路。”說著握了那柔荑纖纖在手,“這樣涼,也不多加點衣裳。”
涵柔麵上一熱,手指略掙了一掙,任那溫暖把周身重重包裹,埋下了頭去,聲似蚊蚋:“哪有這樣嬌貴了,何況這許多人侍候著……”
皇帝低眼見涵柔暈生粉腮,連耳根子都紅得通透,含羞含嗔之態愈發惹人愛憐,不覺心上一動,卻是回首吩咐:“去承泰殿說一聲,朕不過去了。晚些時候各自散了就是。”
趙忠敬答應了一聲,涵柔一驚抬首:“皇上——”映入眸中的,卻是笑意深深裏的密愛沉沉,哽住了餘下的話語。——“我陪你過節。”
涵柔緩緩垂下眼去,一隻手撫著隆起的肚腹,輕輕開口:“妾這般模樣,是不能侍奉皇上的。”皇帝微笑:“又不是非要侍寢,我隻陪著你睡下。”“可是——”涵柔還要再勸,皇帝卻拿手輕輕掩住了涵柔的雙唇,話語低微唯有兩心共知:“去歲的中秋,你連話都不肯同我多說幾句,今兒,我可要盡數討回來!”
乾和五年十月初十。夜。
長樂宮。
皇帝盥洗了正預備著要更衣睡下,忽聽步履急促,卻是趙忠敬匆匆入了內來。手上猶淋淋瀝瀝滴著水,皇帝不及取布巾拭幹,已自急急回身,脫口問道:“怎麼樣了?”
趙忠敬甚少見皇帝這般急切以至失態,忙道:“皇後娘娘自午後開始陣痛,現下已然發作得厲害,怕就在今晚了。”皇帝既驚且喜,愣了一愣才回過神來,急問:“產婆和太醫可過去了?”趙忠敬笑道:“皇上放心,一早都過去了。鄭國夫人也已在未央宮陪著了。”
皇帝點點頭,卻是搓著手左右踱了幾步,頗顯局促不安;到底耐不住吩咐:“去未央宮。”趙忠敬慌忙勸道:“皇上,夜已深了,外頭黑燈瞎火的,輿轎也收拾了。太醫說娘娘是初產,總得到寅時才生得下來。皇上也累了一天了,且睡上三兩個時辰,再過去也不遲。”
“阿柔頭一遭生養,能陪在她身邊到底教她心安些……”皇帝微一沉吟,已斷然道:“又沒多遠的路,多打些燈籠照著亮,隨朕走過去。”
夜色深沉,各宮大都已熄燈睡下,獨獨中宮未央上下一片燈火通明,不時見人進人出。
皇帝禦駕來至正殿中時,卻是淑妃柳婉迎出來見禮:“皇上來了。”皇帝道:“淑妃也在?”柳婉便笑:“妾好歹也生養了寧瑜,皇後娘娘頭一回經曆這生產的事,難免心慌些;又不敢驚動了慕容昭儀,就喚臣妾過來陪著。”
皇帝不語,默默凝睇著宮室的最深處,卻被高大的屏風阻絕了視線。
內殿裏斷續傳來壓抑的呻吟,宮女與產婆忙進忙出,神色匆匆;太醫守在門外不時探問著裏頭的狀況,低聲斟酌商議。
良久,皇帝並不移開含情相望的目光,淡淡開口,語聲是少見的繾綣低柔:“去告訴皇後,我來了。什麼都不用怕,我會一直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