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熱鬧一回,倒已是十月裏。初一那日皇後生母鄭國夫人李氏及已故端翊皇後生母燕國夫人淩氏相偕入宮。涵柔同這位大舅母先前本不甚相親,見淩氏似有要事而來,早早地便在正殿迎候。
淩氏年歲已長,見得涵柔卻還是叩拜如儀。涵柔忙忙迎上幾步親手攙住,屈膝向二位長輩行了家禮,溫然含笑道:“舅母是涵兒的長輩,涵兒怎敢受這樣的大禮?”淩氏藹然一笑,眼角細紋深深,“雖說是一家人,規矩禮數總是不能廢的。中宮皇後娘娘,如何當不起妾身這一禮呢?”涵柔握了舅母的手,謙順道:“涵兒能有今日高位,全都是諸位長輩垂愛,舅母再如此說,可真真是折殺涵兒了!”
一旁的李氏便向淩氏笑道:“都說了是一家人,大嫂還同涵兒客氣什麼——涵兒還不曾見過雲軒呢。”涵柔聽母親如此說,這才瞧見舅母身後一粉衫螺髻的少女亭亭玉立,不知為何心下卻是無端打了個突。
淩氏忙回身拉了那女子上前,和顏道:“軒兒,快見過皇後娘娘。”那女子略一點頭,已是規規矩矩跪拜下去,俯身叩首道:“小女叩見皇後娘娘。”
涵柔聽那話語清泠,隻覺眼前情境熟稔得驚心,微一側目示意芳吟上前攙起,淡淡道:“快別這樣多禮。”那女子謝了恩立起身來,淩氏又道:“都是一家人,再向你表姐行家禮。”
涵柔這才大概猜出這女子身份,見雲軒複又襝衽為禮,輕輕頷首相應,“原來是自家人。”李氏旋即接過話去,“涵兒,這是你大舅的幺女,雲軒。聽說這丫頭平日在家總吵嚷著要一瞻皇後風範,今兒你舅母得空,帶她入宮來見你一見,也算遂了她這個心願。”
涵柔打量著眼前女子,含笑不語。景珠在旁笑道:“娘娘怎麼一味同二位夫人站著說話?坐下慢慢兒說,奴婢也好奉上茶來。”於是眾人分主客落座,絮絮閑話些家事,倒真有一家人和樂融融的氛圍。
一時宮婢撤下殘茶,換上新沏的雨前龍井。淩氏抬手淺啜一口,徐徐擱下茶盞,忽斂去了頰上笑顏,正色向主座上的涵柔,“當年商議著要送你入宮來,你娘親不知怎樣心疼不舍的。如今瞧著你榮寵在身,又有永曜在膝下,也教你娘能夠放下心來……我自己的親女兒年輕輕的斷送在了這宮裏頭,我曉得宮闈險惡、度日艱辛。涵兒,為著是自家人舅母才這般問你,雖說如今皇上待你著實不錯,可這些年來你也受苦不少——你且告訴舅母,你在宮裏的日子,過得難是不難?”
涵柔不覺神色一黯,垂下眼眸,半晌才低低道:“難又如何,不難又如何,這麼些年,不也是過來了,不也還得這麼過下去。”淩氏溫然一笑,話音沉沉體貼入心,卻有依約一點莫測的寒意,“若有個自家人在旁幫襯著你,涵兒你覺著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