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下雪了。”
寢衣之外披著件大毛鑲邊的夾袍，女子伸手把窗推開一線；刺骨的寒風登時洶湧而入，吹亂披垂的散發。臉頰凍得冰也似，她卻不以為意，笑道：“陰沉了這些天，雪可算是下來了。”一旁的侍婢不免發急，“娘娘快關了窗，雪霰子卷進來了！”她便依言合了窗扇，撣一撣衣上沾的雪點，回過身來向榻上慢慢兒坐了，把擱在一邊的手爐擁入懷中。
侍婢輕勸：“時辰不早，索性安置了罷，坐久了身上寒浸浸的。”她隨手拔下一支金簪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爐裏的灰，神態慵懶，“明兒皇後就該去了，我如何睡得著？”侍婢歎了口氣，挨近前來半跪半坐在腳踏上，仰起臉來麵有憂色，“中宮總算是空出來了……可是，不還擺著賢妃在？賢妃膝下有皇子、身後又立著太後，而今歿了皇後，內廷隻怕該換作賢妃的天下——娘娘的打算……”
“你這丫頭，還猜不出我的心意？”她倏地抬眸，目光幽幽暗暗深不見底，立時在侍婢眼中捕捉到了然的光彩，於是微微一笑，徐緩道來，“賢妃……慕容宸雪算得什麼？她的兒子又不是嫡子，怕也成不了嫡子。皇後不在了，太子殿下還是太子殿下，三歲大的孩子，自然得尋個新母親。爭得太子，與爭得未央宮，有什麼分別？”
侍婢憂色不減，“太後娘娘既能使中宮就死，怕也能，使東宮易主。”
女子笑意漸深，眸光瞬間雪亮，“若有朝一日，皇上知道了是賢妃覬覦後位陷害皇後至死，該是個什麼光景？……後宮，又會是誰的天下？”
“宸姐姐，把手給我。你牽著我的手上船來，小心著些，不會有事的。”她站在船頭伸過手來，笑顏明媚。
刻骨銘心的驚懼驅之不去，忙把縮在袖中的手藏到身後，不住搖頭。她探著身把手更遠地遞過來，不依不饒，“宸姐姐，你再試這一回、就一回！我再不要你折花給我了，咱們安安分分地劃船，再不會落到水裏去了！”
經不住她央求再三遲疑著伸手，觸及她指尖的刹那無端歹念猝起——麵目驟轉猙獰，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力一扯，一搡，狠狠甩開！
小舟劇烈一晃，船頭的女子站立不穩一頭栽入水中。她在冰冷的湖水裏使盡全身氣力撲騰，呼號聲撕心裂肺，“宸姐姐，救我！救救我！——宸姐姐！”
水花濺到衣上、臉上，冷而腥。麵無表情地倒退，一步，兩步……未曾猶疑。眼睜睜瞧著那個人掙紮著一點點沉下去，沉下去……
水麵漸漸歸為平靜，耳畔的呼救聲卻愈發淒厲，刀子一樣尖銳，“宸姐姐，救我！救我——”
“啊——”
宸雪尖叫著驚醒，驟然睜眼惟見帳頂懸的明珠流轉柔光。“娘娘！娘娘！”宮婢圍攏過來，關切連聲。心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來，她撫著胸口，半晌才強撐著起身，嗓音沙啞連自己都聽著驚心，“什麼時辰？”浣秋忙捧過溫水來，“卯時末刻了。見娘娘難得好睡，便不敢驚擾。”
冬日裏天亮得晚，室內猶暗沉沉的有如深夜，孤光幾點昏昏不明。宸雪眼風一掃瞥見宜然亦在身前，視線不由停駐在她麵上。宜然紅腫著雙眼似乎徹夜未眠，垂首避開直射而來的目光，一字字輕而有力，“宜然……不敢背棄娘娘。”
她想要掙出一個寬慰的笑，卻無論如何不能夠彎起唇角，隻得轉向浣秋，“可有什麼消息？”浣秋輕聲答：“皇上已傳旨命皇後娘娘辰時正往長樂宮去。聽說……備了鴆酒。”見宸雪癡癡地許久不應，不由相喚：“娘娘？”她一個激靈猛地醒過神來，緩緩歎出口氣，“更衣，去送她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