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三十六、死生契闊2(1 / 1)

長樂宮。

宣旨罷,叩首畢,涵柔由宮婢攙扶著徐徐立起身來,朱漆托盤旋即奉至眼前。

生漆調和了朱砂,顏色光鮮得刺目;白玉杯潔淨無瑕,琥珀色的酒液在其中輕輕蕩漾,幽幽一縷醇香繞上鼻端。注目良久,終於按捺了心底的畏懼緩緩伸手去接——指尖冰涼,玉杯觸手卻是溫熱。有須臾的惘然失神,她暗自咬牙,畢竟狠心把毒藥穩穩端在手中,顫抖幾不可察。

涵柔自入殿中來便垂著眼並不抬頭,隻聽衣料窸窣微響,周遭侍立的宮人盡皆退了下去。玄色的衣袍下擺搖曳著出現在視野裏,空氣中依稀一點龍涎香的氣息,低沉的話音近在身前,“朕給你留著體麵。”她凝視著杯中漾動不息的細小漪紋,口氣是同樣的波瀾不興,“多謝皇上。”

卻是僵持。

素衣曳地無飾無紋,烏發垂肩不綴金玉——戴罪赴死的妝容,竟與當年的邂逅相似得使人肉跳心驚。如此相逢,如此訣別,卻原來,從一開始的錯誤便是上天在冥冥之中牽定?

螓首微垂,側臉溫潤的輪廓一如往昔。他注目著眼前人久違的裝束,強作出的冷漠到底無力支撐,眼眸深處潛藏的疲憊與沉痛洶湧彙聚;一時沉沉喟歎,忽就遲疑著踏上兩步,伸手為她撫平來路上教灌入風帽的寒風拂亂的絲發。

手勢輕柔,掌心熾熱,咫尺間的呼吸清晰可辨,溫暖的氣息氤氳在身周。驟起的柔情一如過往,涵柔身上一緊,繃直的背脊在耳畔歎息般的話語裏一點點放鬆——“宮裏這許多人,數你的頭發生得最好。”他的口氣極輕,溫情之下哀傷暗湧不為他人所知,麵容沉靜如水。

心劇烈一顫,她忍下眼底瞬息湧起的酸楚,並不答話。皇帝緩緩垂下手,默然片刻低聲道:“說吧。”不聞回應,於是再次反複,淡漠的口吻已沒有一絲漣漪,“還有什麼話,說吧。”

手上加力暗自握緊了杯盞,溫熱的酒液在寒冰一般的指間漸次冷下去。涵柔一動不動在他跟前立著,低垂著視線,終於開口:“照料好曜兒……他那樣小,什麼都還不知道。無論母親有什麼罪過,孩子總是沒有錯的。淑妃是可靠人,定能把曜兒視作己出。”皇帝頷首相應,她不曾抬眸,頓一頓,輕輕接續下去,“有這樣一個母親,曜兒不該再是太子了……隻求皇上庇護著他平平安安長大。”

“曜兒仍舊是太子。”話音未落他冷然截過,“就算他的母親從來不懷好意,該死的隻是他的母親。孩子不曾有過歹念,就當他從沒有這個生母,他的父親會護好他,不教他因生母的罪孽蒙羞。”

“有皇上這一句話,妾百死亦可以安心了。”涵柔微微笑著,帶了隱約一線哭音,深吸一口氣,正色開口,“皇上,天大的罪孽因妾一人而始,願由妾一人而止。妾謀逆弑君,伏罪當死,不敢有怨;李氏上下未嚐懷不軌之心,乞皇上明鑒,勿以妾之過見罪遷怒、錯害忠良。”皇帝不易察覺地輕嗤一聲,唇邊勾起依約一點冷笑。她不加遲疑徑自說下去,愈發堅定有力,“今日之後,李氏與內廷再無牽連,皇上可稍移忌憚之心。即便削權奪爵勢在必行,毅章侯身曆三朝,而今垂垂老矣,求皇上念其畢生勞苦,勿傷其子孫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