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靜靜聽她說完,旋即反問:“如此而已?”散漫的口吻透出森冷之意。涵柔把心一橫,沉聲相應,“是。”
“你便沒有話是要對我說的?”他兀地問出這一句把涵柔哽在當地,眼眸深處閃爍的不知是什麼樣複雜的情緒;下一個刹那,忽就冷笑出聲,驟然鋒銳的視線如要在她身上剜出窟窿來,“好,好!血脈相連,李家果然沒有選錯人!為了李家,隻為李家——朕親耳聽得一清二楚,竟還是教你用謊言蒙蔽!……為了李家,能悔婚嫁進宮來;為了李家,竭盡虛情假意;為了李家,連弑君你也下得去手——如今鴆酒在手,你還要為李家籌謀!”
她霍地抬首,杯中毒酒隨之一晃幾乎傾灑出來,赫然兩行清淚自頰上無聲劃過,凝定在腮邊欲墜不墜。皇帝似被****而來的灼灼目光所懾,淩人的怒意竟就在虛空裏漸次消弭,眼中冷芒褪去,哀痛與無力隨之顯露無遺。
淚光泫然中他的容顏一片朦朧,涵柔一瞬不瞬凝視著他,雙唇嚅動將字句艱難傾吐,聲線震顫不已,“人之將死,最後一個願心,伏乞皇上答允……今後,世上無妾忤逆之人,聖躬必愈康健,內廷必愈和樂,何須妾心掛念?妾之所求,勿因一己之身牽累闔家,惟願竭盡所能保無辜族人平安而已,求皇上成全……”
皇帝亦注目著身前人,冷眼瞧她聲淚俱下;心下情愁翻湧、目中幾番神色變幻,終於緩緩點頭,一諾千鈞,“好,朕答允你。必使李家善始善終。你……”畢竟哽咽難續,他緩一口氣,移開眼再不忍瞧她、再不敢瞧她,幾度欲言又止,才極輕極輕地吐出最後一句:
“你,可以安心去了。”
涵柔坦然直視著他,似要把他的容顏永遠刻在心底,含著淚嫣然一笑,融盡漫天冰雪。
“好。”
酒早已在杯中冷卻,涼意循著胳臂侵入肺腑,她艱難地抬手舉杯,抑不住指尖顫抖。動作遲緩仿佛光陰凝滯,她極力穩住手腕把玉杯牢牢端緊,垂下眼眸卻見酒液仍蕩漾個不住,宛如此際心潮激蕩——這才發覺周身戰栗不已,呼吸急促淩亂。
耗盡全身氣力終把毒酒奉至唇邊,蒼白無血色的唇觸及玉杯的冷硬質地,身心齊齊一震。她一點一點闔上雙眸,一點一點,仰起頭來……
周遭陷入黑暗的刹那腕上猛然一緊,手臂不由自主一晃,酒直潑出來,淋漓滿袖滿襟。猝然睜眼正對上他眸中幽幽兩簇火焰,深情與絕望自其間毫無避忌地洶湧而出,鋪天蓋地。
她愣愣相對,半張著口發不出一點兒聲息。有淚奪眶直直墜入杯中,極大的一滴,又一滴,頃刻被酒液溫柔包裹,消泯無痕。她的唇無聲地囁嚅著,口形含混,哽在心口的沉沉兩字卻憑此在彼此之間吐露得清楚分明:
“謙郎。”
恍惚是午夜夢回時的呢喃,不需聲音,不需表情,用心最隱蔽最溫軟的部分,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