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知是在何時停的,寒風肆虐竟也隨之悄然止歇,兀地萬籟俱寂。太液池的湖麵已結了一層薄冰,臨岸繁盛一時的花樹此時一點兒生氣也無,幹枯的枝椏堆滿落雪。涵柔裹著一襲白狐裏子月白緞麵的披風,素淨的顏色幾乎與雪景融為一體。白茫茫一片雪地冰天中,一抹嬌豔的石榴紅格外刺目,紮得人眼中一痛;女子孑然的背影襯著水天無際,卻是那般寥落蕭索。
涵柔在她身後站定,躊躇著不知如何開口;宸雪聽見步履落在雪上的輕響,盈盈回轉身來,淺淡一笑,“涵兒。”
明媚笑顏如春風把周身暖遍,涵柔怔在當地,教這突如其來的溫情驚得手足無措。清亮的眸眼黯了一黯,宸雪歎出口氣,“事到如今,你還不肯像從前那樣再喚我一聲麼?”她無端卻就紅了眼眶,雙唇微顫,半晌才掙出久違的幾字,“宸姐姐……”
宸雪微笑以應,藹然的目光似穿越了時空自蒙塵的往昔投射過來,直入心扉。涵柔心頭一震,猶不及開口她已自顧自轉身,遙望著對岸亭台依稀,口氣輕飄飄的恍如落雪,“你還記得麼?那是漣清榭。在那兒,他第一次抱住我,問我可願意入宮來,長長久久地,同他在一起……”
她惘然一笑,喃喃回答著自己,“我不願。”
淚隨之而落,燙得灼人,宸雪慌忙以手掩麵。涵柔再不忍旁觀搶上幾步,卻遲疑再三才伸了手去,柔聲關切,“宸姐姐……”宸雪微微搖頭,回手按住搭上肩頭的手——一般的寒涼似冰。仰起臉來望向莽莽穹蒼,仿佛畢生的迷惘能自其間尋到答案,她沒來由地輕笑著,語如歎息,“從一開始就錯了啊……一錯再錯,步步皆錯,直到,再沒有轉圜的餘地……”
一字一句似鈍刀子在心上劃,痛得快沒有知覺。涵柔不知何言以應,唯有深深凝望眼前人側臉寂寥的輪廓,徒勞地把手收緊。她回身時卻已不見哀傷來過的痕跡,眉目溫然——“走罷。”
時近黃昏,昏黑自西邊天際一層層染上來,雪停後才剛放晴的天很快又暗沉下去。道上積雪猶不及掃淨,腳下少不得打滑,隨行的宮人皆在身後一丈之外,比肩的兩人自然而然地相互扶持,偎依無間,親熱一如往昔。
溫情或是傷情俱深藏心底,無人開口打碎這一路的寧靜。沒有目的,沒有終點,終於停下腳步卻發現眼前赫然是未央宮正殿。宸雪仰望著身前中宮殿宇,第一次,眸光沉靜如水微瀾不興。
涵柔循著她的目光看去,簷上白雪在薄暮最後的光亮中一片晶瑩。她噙著清淺的笑,眸中似也閃爍著那樣純淨的光亮,語聲悠長遼遠,“爹告訴我,娘生平最喜歡雪。娘說雪是世上最純粹的東西,可惜落到了地上,就不那樣潔淨了。”她側過臉看向身邊人,鄭重無比,“宸雪,不是什麼北宸、什麼帝星,不過是屋簷上的落雪而已——最幹淨、最純粹的雪。”一言至此麵上神采迅即黯淡,笑顏消散,冰雪重回,“可是娘的心願,永遠都不能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