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長篇科幻小說(3 / 3)

阿西莫夫隻得回過頭來找《驚奇》,但坎貝爾當時手頭上的小說已泛濫成災,也拒絕了他。結果,阿西莫夫的這部小說未曾連載就出版了,使他蒙受了近3000美元的損失。

在我看來,《永恒的終結》是到那時為止,阿西莫夫所創作的最完整、最精彩的小說。在他的其他作品中,幾乎都缺少一個元素——愛情。

盡管阿西莫夫風流成性並且在多年以後毫不避諱地承認自己是個名副其實的大眾情人與偷情老手,但直到70年代創作《諸神》前,他似乎一直不好意思在自己的小說中描寫性或浪漫場麵。在《永恒的終結》中,這種模式幾乎完全被打破。我說“幾乎完全”是因為故事情節雖圍繞男女主人公的戀情展開,但其中唯一的“性場麵”卻令人大失所望。

當傑特魯德聽說艾薩克的最新小說中有一段“性場麵”的描寫時,曾興奮地要求拜讀一下。但讀完後,她看著丈夫說:“你不是說有段性場麵的描寫嗎?我怎麼沒看到呢?”她又重看了一遍,當讀到以下這段描寫時,她笑了:

……他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但突然間,他不

在乎了。他全身像著了火一般。他笨拙地張開雙

臂,摸索著。她沒有反抗,隻是與他熔為一體

……

“哪兒是床上戲呢?”她問。

“你剛看完。”阿西莫夫麵紅耳赤地回答道。

從這段小插曲中,我們看不出阿西莫夫的破綻,卻對傑特魯德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如果真如阿西莫夫再三向朋友們申述的那樣(傑特魯德死後,他就公開向讀者們申述了),傑特魯德對性生活沒有一丁點兒興趣,那麼,她為什麼如此熱衷於《永恒的終結》中的性場麵呢?也許隻是她對丈夫在從事寫作數年後,終於觸及到這個主題感到好奇吧,但仍存在一個問題:阿西莫夫夫婦之間的性生活不和諧,是否應該完全歸咎於傑特魯德呢?畢竟,我們隻有阿西莫夫的一麵之詞,他自稱在第一次偷情後才發現自己是名猛男。他當然會這麼說。阿西莫夫能為自己辯護,而我們卻隻能臆測傑特魯德的心思。一方麵,阿西莫夫自稱在婚姻關係之外才真正找到了性愛,而另一方麵,他卻從未能在作品中展示其應有的描寫誘惑場麵的天才。對此我們絞盡腦汁,仍百思不得其解。傑特魯德從未解釋過此事,也未留下任何有關的文字記載,所以我們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事實的真相。

如果撇開阿西莫夫蹩腳的性虛構不談(“與他熔為一體”,他真是太科學太客觀了,而且天知道“摸索著”是什麼意思),那麼《永恒的終結》則具備了一部流行小說所必須具備的其他一切元素。它擁有構思巧妙、令人信服的情節,極富冒險、充滿懸念,並且讀者很快便被吸引到主人公一邊,義無反顧地支持他們,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善良、正直或申張正義,這些在阿西莫夫的許多小說中是常見的,而是因為他們彼此相愛。

故事圍繞著主人公安德魯·哈蘭展開。哈蘭生活在永恒之境——時空之外的“無時之地”,時空旅行者們,即‘永恒者”就在此生活、工作。永恒之境的宗旨及永恒者們的工作,就是監視人類曆史並及時進行修正,使其沿著他們認為最合適的軌道發展。永恒者們漫遊到各個不同的時代,對曆史進行微妙的修改,以使未來完全符合他們的遠大計劃。

為了最大限度地減少抵抗,永恒者們將人類曆史停滯在了永遠不能探索太空並將最終滅亡的階段,這自然惹出了麻煩。這些永恒者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造成的破壞,甚至還自認為幹了件好事。他們將全力以赴地維持這種社會狀態——毀滅生命、破壞偉大的藝術和科學成就、使夫妻不能結合、塗炭生靈、使生命不能降生……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實現他們所認為的更偉大的完善。

讀者不久就能發現,這是個徹底腐敗的製度。同時,永恒之境這麼個龐然大物顯然又是不可推翻的。在阿西莫夫的筆下,惟有愛情的力量,才能使人類返回正常進化的軌道。美麗的諾伊絲·蘭本特出場了。她並非永恒者,隻是個普通的凡人,一個“時限者”。盡管永恒者與時限者間嚴禁發生個人關係,哈蘭還是愛上諾伊絲。這就是故事的核心。

諾伊絲將被卷入一場現實的演變中,這是永恒者們為使現實符合他們的計劃而進行的一次再安排。哈蘭發現,如果這一演變發生,諾伊絲將不複存在。他自然被這個念頭驚呆了,於是決定幹擾永恒之境的計劃,挽救他的愛情。

隨著情節的發展,我們了解到永恒者們所知道的人類曆史。我們發現,24世紀一位名叫維克科·麥蘭肖恩的科學家發明了“臨時場”,首次創造了時空旅行。這被認為是人類原始曆史的一部分。我們的英雄哈蘭碰巧是位研究原始曆史的專家,他發現了一個反論,認為麥蘭肖恩不可能研製出“臨時場”,因為研製工作中所必須的數學直到27世紀才能發明出來。

在得出此結論的同時,哈蘭接受了一項任務,教導一名新加人的永恒者,一個“無知”的年輕人。這是個剛出場的人物,叫布林斯利·庫柏,生於78世紀。哈蘭的工作是教授他原始曆史——他的老本行。不久,哈蘭開始收集線索,但得出的結論不對。他意識到,必須教會庫柏原始曆史,讓他返回24世紀去教會麥蘭肖思創造永恒之境所必需的27世紀的數學。換言之,永恒之境這個能讓人飛越數萬個世紀的巍巍大廈是建立在一個反論的基礎上的。

隨著故事的發展,諾伊絲與哈蘭的關係也更加複雜。我們發現,哈蘭的理論在一個關鍵的細節上出了錯。他根本不用教庫柏原始曆史以便其去教麥蘭肖恩數學:庫柏就是麥蘭肖恩。

我們很快了解到,庫柏確實生於78世紀,但他被送回到了24世紀,並在那兒遇見了麥蘭肖恩。哈蘭竭盡全力想教會庫柏時空旅行的原理,但庫柏尚未學會,麥蘭肖恩便在一次事故中喪生。庫柏無法返回自己的世紀了,情急之下,他便假冒成了麥蘭肖恩,最後終於親自創造了時空旅行。但是,哈蘭、庫柏、麥蘭肖恩及包括被牽連在內的諾伊絲·蘭本特和整個永恒之境,都處在一個不能被打破的時空循環之中。哈蘭必須繼續教庫柏曆史,庫柏必須及時返回24世紀,發明時空旅行,從而創造出永恒之境,而哈蘭出生就是為了教庫柏,庫柏又得及時返回……

不用說,是諾伊絲·蘭本特的介入,才打破了循環。結果,庫柏卻被送到了錯誤的世紀,永恒之境將麵臨著不複存在的威脅。

而後,哈蘭與讀者一道從故事中的另一重要角色——超級計算機蘭本·忒塞爾那裏了解到了有關時空循環的一切。計算機做出決定,在庫柏走錯地方後,哈蘭必須千方百計地找到他,並修正他的錯誤,這是永恒之境繼續存在的唯一機會。哈蘭同意了這個決定,但有一個條件:諾伊絲必須與他同行,且任務一旦完成,他們就能生活在一起。忒塞爾別無選擇,隻能答應他的條件。於是,哈蘭和諾伊絲兩人啟程奔赴原始時代,尋找迷失在某處的庫柏。

他們將庫柏誤人的時間縮小到了20世紀的前1/3。哈蘭很快意識到,隻能通過查找他專門收集的20世紀的雜誌,才能找到庫柏的具體下落。

這樣,我們繞了一大圈,才看到阿西莫夫創作這部小說時所獲得的啟示。哈蘭用了數周的時間查閱他收集的龐大收藏,企圖找到點線索。他終於找到了,這是一則廣告:

ALL THE

TALK

OF THE

MARKET

這則廣告不僅每行的每一個字母由上而下連起來組成了原子彈(ATOM)這個詞,而且在整個廣告的邊上還畫了一個——你肯定猜到了——一形似蘑菇雲的圈子:這才真正泄露了秘密。

這時,故事已接近尾聲,但這裏還有一個情節。哈蘭帶著諾伊絲去找庫柏,他們來到了1932年,根本不見庫柏的蹤影。正當此時,哈蘭突然給諾伊絲來了個襲擊。他推斷出,諾伊絲來自更為遙遠的“超時”,這是永恒之境中一個鮮為人知的地方,那裏的居住者與永恒者們不相往來,也不允許他們進人那個時空。哈蘭認為,諾伊絲的目的自始至終就是要毀滅永恒之境。盡管他很愛她,但他不能允許這種情況的發生,因此他決定殺死諾伊絲。

阿西莫夫自然給我們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麵。哈蘭這次又出了點小差錯。諾伊絲確實來自遙遠的時空,那兒的人們也確實想毀滅永恒之境,認為這是最終消滅人類的關鍵。在他們看來,由於過份的小心,人類永遠不會有所創新,最終將窒息在自己單一、枯竭的世界中——這與在基地叢書及其“帝國”小說中起基石作用的銀河帝國的構想截然不同。

當然,諾伊絲說服了哈蘭,不再管庫柏。庫怕被困在麥蘭肖恩出生前300年的時代裏,對一切都無能為力,根本不可能創造永恒之境。按照時光的本質,哈蘭剛一決定不殺諾伊絲並與她一起留在20世紀,永恒之境立即消失了,隻留下了男女主人公無憂無慮地生活在一個永恒之境尚未被創造出來的時代裏。

許多評論家認為,《永恒的終結》是阿西莫夫所創作的小說中最令人滿意的一部,同時也是最複雜的一部。這部小說完成後不久,阿西莫夫便開始創作《鋼之洞》的續篇《赤裸的太陽》。該書於1957年出版時,《永恒的終結》已出版了兩年。

《赤裸的太陽》的出版標誌著阿西莫夫科幻小說創作生涯中長達14年之久的停筆時期的開始,在此期間,他隻出版過一本少年科幻小說(《幸運兒斯塔爾與土星之環》,1958年)及1966年將劇本《神奇的旅程》改編為小說。

除去晚年創作的幾部作品《諸神》和兩部機器人偵探小說及另四部的基地係列,此章提及的幾本書構成了阿西莫夫的長篇科幻小說全集。這些書至今仍暢銷不衰。在過去的40年中,阿西莫夫的小說發行過多種版本,並被譯成多種文字,銷售量大得驚人。《空中卵石》在上市的前18個月中.就已賣出了13,000多冊精裝本。

在生命的最後10年,阿西莫夫重又返回到科幻小說文壇。雖然此間創作的幾部書銷售業績都很一般,但他先前的11部重要作品(包括前三部基地係列和前兩部機器人專集)數十年來卻一直暢銷全球。正是這些作品為他贏得了很高的聲望,使他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早在1950年,坎貝爾就已經稱讚阿西莫夫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科幻小說家之一”。1974年,書評家小約瑟夫·帕僑奇稱:“對許多人來說,艾薩克·阿西莫夫這個名字就是科幻小說的代名詞。”

那麼,究竟是什麼使阿西莫夫50年代的小說如此受歡迎呢?許多人對阿西莫夫的眾多作品提出過口頭批評,說他的故事太冗長、人物呆板、對話太多、動作太少、有時故事根本就不可信。然而,盡管如此——確實,所有這些不足在不同的作品都不同程度地存在——阿西莫夫的小說仍然賣得不錯,並吸引著一代又一代的熱心書迷。從《基地》問世至今,科幻小說經曆了巨大的變化,但不論從商業角度,還是從在書迷們心中的地位來看,克拉克、亨納恩、赫伯特等老將們仍在該領域占據著舉足輕重的位置,而其中阿西莫夫無疑是最重要的。

我個人認為,阿西莫夫成功的原因在於他具有罕見的講故事的天才。他的故事情節雖然錯綜複雜但完全可信,運用對話推動情節發展的技巧更是無人能及。但阿西莫夫最具特色之處,還在於他創造另一個世界的高超技藝,並且這個世界能夠科學地自圓其說,富有邏輯性,引人入勝。

阿西莫夫的短篇小說通常都是些膚淺之作,構思簡單。隨便,惟有《夜幕》與幾篇機器人短篇例外——基於機器人定律這一宏大構想之上的機器人故事當然不會是平庸之作。

在其最優秀的小說中,阿西莫夫創造了一種完美的故事節奏,他一步步地推進著情節的發展,猶如在由淺人深地解釋一個科學原理。他的書麵表達能力也很強,使讀者立即就產生了一種親切感,並被他深深吸引。

有一位記者這麼評價阿西莫夫的寫作風格:

為什麼我覺得他的寫作風格如此與眾不同?

讓我來告訴你,那時因為他是在與你聊天,而不是

對你說教。他就在客廳裏,坐在沙發上,喝著一杯

晚餐剩下的咖啡。他隻是順便進來打個招呼。他

是一個老朋友,一個能聆聽你心聲的人。你知道,

他就是那種人,握手很有勁,笑起來滿臉相子,但

很親切。

當然,阿西莫夫的作品有的也很平庸,有些甚至還很愚蠢。在描述人物不同的說話方式方麵,其能力之差無人能及。別的作家在形容人說話時從未用過那麼多的副詞——從“尖叫地”一直到“低沉地”。然而,盡管存在這些錯誤(他一直到老似乎都沒能將這些錯誤改正過來,1993年出版《基地在前進》中,類似的副詞用法隨處可見),阿西莫夫仍是最受讀者喜愛的作家之一。他講故事的那種古老風格及字裏行間流露出來的親切,使他獲得了很大的成功。不論故事情節多麼隻重技術和缺少人氣,讀者還是一下子就被他創造的世界深深吸引住了。

正如他從未真正提高過英語水平一樣,阿西莫夫也從未喪失過自己強有力的表達能力。有趣的是,編輯們似乎也認為,隻要是在合理的範圍內,就無須去挑阿西莫夫的毛病,所以一些錯誤的語法也被故意保留了下來。他們認為,一旦改正了這些錯誤,阿西莫夫的許多小說就不再是“阿西莫夫式”的了。

在其創作能力達到頂峰時,阿西莫夫成功地將一部小說的各個方麵有機地結合到了一起。《永恒的終結》代表著他創作的最高點,但他在1954年創作這部作品時,就已經意識到,自他18歲開始寫作以來,一直源源不斷的科幻小說創作靈感正在迅速地枯竭。

幸虧他還有其他的寫作天賦。這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從科幻小說領域退出後,他又開始了對非小說類作品創作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