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拒愚行”部分具有典型的阿西莫夫風格,講的是一人與整個龐大勢力抗爭的故事。這個主人公是哈裏·夏爾登或沙爾沃·哈丁式的人物,麵臨的挑戰來自於他發現了一個無盡的能量資源,並意識到這一資源將毀滅整個世界。
2070年,弗裏德裏希·哈蘭姆在他的實驗室中發現了一種新的“不可能”存在的物質。經過大量的試驗,他做出直覺判斷:這一物質來自另一個宇宙。這一發現使他立刻揚名全球。但這個利欲熏心的家夥卻建造了一個“電子發生器”,用來在不同宇宙之間傳遞物質並製造能量。
哈蘭姆是按照居住在相似宇宙的生物的指示建造這個電子發生器的。它們的技術似乎更為先進,並且就能量傳輸而言,它們簡直是在炫耀。但是,除了能量的傳輸和建造電子發生器所需的指示外,兩個宇宙再沒有其他的聯係。
我們的主人公彼特·拉曼特,一直對此事抱有疑慮,並收集到了證據證明使用電子發生器將使我們的宇宙出現不平衡,引起太陽過熱而最終導致毀滅。自然,沒有人願意相信他的話,尤其是發現了這一物質而成為世家最偉大科學家的哈蘭姆。
“抗拒愚行”故事的結局處理得很低調,主人公看起來處於劣勢,似乎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太陽越來越熱,引起大火災,最後導致整個太陽係的毀滅。
盡管“抗拒愚行”情節緊湊,讓人讀著津津有味,但整個故事有點過於生硬,更像是一篇科學知識講稿,讓人一看便知過去的十年他一直都在寫非小說類作品;但這並不影響人們欣賞這個故事,因為阿西莫夫非常姻熟地及時刹住了車,避免了過分的囉嗦。
小說的第二部分“諸神”,與阿西莫夫以往的創作風格完全不同。按正常的思路,“抗拒愚行”結束後,應該接著寫另一宇宙居民,從他們的角度來講述整個故事了。阿西莫夫也確實是這麼寫的,但他並不僅僅描繪了另一個居住著生命的相似宇宙。這幾乎是他第一次決定在作品中創造一個外星人的世界,一個有著自己政治、性生活、感‘清、語言及其他想象中的社會所必須具備的各方麵細節的完整的世界。
自他創作早期及與坎貝爾發生爭執以來,阿西莫夫一直避免寫外星人。可能就是這種自我監督導致物極必反,使他在《諸神》中完全打破了所有的禁忌。
相似宇宙的居民是一種半氣體的、模糊不清的生物,分為三種類型:“感情型”、“理智型”與“家長型”。所有外星人家庭都是由三個不同類型的生物組成,而不是由父母與孩子共同構成。總體而言,這些不同類型的成員都在為家庭和社會做著不同的貢獻。
“諸神”通篇都是關於性的描寫。阿西莫夫曾一再避免寫外星人的性生活,但這次他似乎打破了常規。我說“似乎”是因為他並沒有真正大膽地進行描寫。他完全拋棄了傳統的性描寫方式,盡量將性場麵寫得符合外星人的特點,從而避免了暴露出自己在這方麵的缺點。
這一部分的三個中心人物——“感情型”的杜婭,一個模糊的女性角色,與兩個“男性”、“理智型”的奧丁和“家長型”的崔特——總是盡可能地找機會“融合”。就像外星人與固體人相距甚遠一樣,相似宇宙的性生活與地球上的性生活也截然不同。外星人的三種氣體形式,並不是它們宇宙唯一的生物類型。由“融合”所產生的後代,就成了固體的生物。它們實際上是三種氣體形式的合並。換而言之,一個家庭中的三種氣體生物其實隻是外星人生命周期中的一個暫時階段。當它們融合時,他們暫時形成了一個固體;經過反複融合後,當時機成熟時,一個固體就從它們三個中“誕生”出來了,這樣它們就進人了物質生命的新階段。
在這個故事將近尾聲時,我們發現一個一筆帶過的人物——固體科學家艾斯瓦爾德,實際就是創造電子發生器並向地球傳輸物質這一計劃的負責人。
當杜婭與地球上的拉曼特一樣,開始懷疑艾斯瓦爾德,認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錯誤時,情況變複雜了。杜婭漸漸發現,將物質傳輸到另一個相似宇宙將毀滅(我們的)星係,因此試圖阻止這個計劃。杜婭麵臨的問題與拉曼特所麵臨的有所不同。在另一個相似宇宙中,科學家艾斯瓦爾德很清楚,傳輸物質輸往宇宙將毀滅我們的太陽,但為了挽救他們的世界,他不得不這麼做,因為他們的太陽已經老化,正逐步趨於滅亡。杜婭麵對的問題,不是來自人類的貪婪,而是出於簡單的生存需要。
“諸神”的結局與“抗拒愚行”極為相似。杜婭的行為也受到了周圍外星人(她的那個社會政府)的阻止。杜婭、奧丁與崔特的融合使艾斯瓦爾德終於完全成型,電子發生器的計劃繼續被執行著。
小說的這一中間部分是全書的關鍵,並為《諸神》贏得了讚譽。在我看來,這是阿西莫夫寫過的最有趣的故事之一。它的構思與寫法都非常精美,並注意到了所有必需的細節,使故事具有說服力。阿西莫夫這次真正讓科幻小說界吃了一驚。
一些評論家曾暗示,阿西莫夫照貓畫虎,試圖模仿“新浪潮”的風格,結果發現效果不佳。阿西莫夫自然否認了這一點,聲稱他隻是按自己一貫的方式行事,寫自己想寫的東西。他痛恨人家以為他受到某種流派的影響,尤其是這一流派恰恰是他強烈反對的。
70年代初,“新浪潮”非常活躍。一位尚在這一流派外圍徘徊、幾乎不入流的作家菲利普·K·迪克,幾乎包攬了相似宇宙主題,其代表作有《空中的眼睛》(1957年)與《尤比克》(1969年)。菲利普·K·迪克的風格及其相似宇宙這一主題的表現與“諸神”是完全不同的,但正因為阿西莫夫選了這個新的、浪漫的主題據為已有,而在此之前又從未對此主題有過興趣,所以才引起了人們的懷疑。不僅如此,阿西莫夫還決定要寫非常不同的外星人——又是一個新動向,並且還要在接下來的另一個故事中挑戰性主題——這又是一個第一次。
令“新浪潮”作家憤憤然的主要原因,可能並不在於阿西莫夫寫了外星人或相似宇宙,而隻是因為他如此不同尋常地描寫了性,而且小說中間部分的風格顯然是故意要涉足“新浪潮”的領域。畢竟,“新浪潮”作家信奉的主旨之一,就是在他們的作品中,公開、大膽地描寫性主題。而阿西莫夫這個科幻小說界的假正經,如今竟也效仿起了他們,而且寫的還是一個氣體三角性關係,這自然要觸怒他們了。
如果“新浪潮”作家們為此感到不安,那麼他們未免有點像阿西莫夫試圖給他們製造麻煩那樣過於心胸狹窄了。70年代初,“新浪潮”的地位已如此的穩固,領導該潮流的人物根本無須擔心阿西莫夫的作品會對他們造成威脅,因為市場對新舊兩派的作品均有需求。“新浪潮”作家們的行為可能隻是一種反擊,隻是為了回報阿西莫夫早些時候對他們的存心阻撓。
阿西莫夫對“諸神”部分非常滿意,並對其中著墨甚多的性描寫有自己的一套說法。當時,平裝本出版社看了拉利·阿什米德拿來的全書第一部分後,表示十分願意出版,但他們又問阿什米德,阿西莫夫是否能在書中描寫點性場麵。阿什米德很生氣地回答道,他認為絕對不可能。當阿什米德將這事告訴阿西莫夫時,卻輪到了阿西莫夫憤憤然了,當時他就決定,一定要盡自己所能,在中間部分多點性描寫,並要以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表現出來。他非常直率地承認,那時,一些人老以為他寫不出與性有關的東西來,這種看法讓他越來越覺得不舒服,他那龐大的自我意識驅使著他,要向他們表明,他絕對能寫得出來。
在“徒勞的抗爭?”中,阿西莫夫又恢複了書迷們所熟悉的形象。他溫文爾雅,以老式的風格講著故事。從整部小說來看,這個結局寫得並非十分成功,字裏行間能明顯看出,“諸神”這一力作已耗盡作者的才思,以致於這時他隻想匆匆結束故事了。
在“徒勞的抗爭?”中,故事場景轉移到了月球,事情發生在“抗拒愚行抗爭”結束數年後。故事的主角是本傑明·丹尼森,幾乎是他,而不是他的對手、自大狂哈蘭姆,發明出了電子發生器。像前麵的拉曼特一樣,丹尼森意識到了電子發生器有些不對勁。哈蘭姆發明了電子發生器並因此而改變了世界,盡管這令丹尼森感到痛苦,但他並沒有犯拉曼特的那種錯誤,試圖與當局為敵,也未曾要奪回這個世界所得到的最偉大的禮物。相反,他有一個想法,即在月球上建造另一種發生器,用於運輸來自第三宇宙的物質,從而抵消原有發生器所引起的不平衡。
“徒勞的抗爭?”使《諸神》終於有了一個樂觀的結局。丹尼森獲得了勝利,他指定受眾人懷疑的拉曼特負責計劃的實施。他得到了一位姑娘的愛情。她是位有著特異功能的人,曾幫助他在月球上建造發生器。整個世界得到了持續的能源供給,再也不用擔心會給哪個宇宙帶來災難。
阿西莫夫創作這部小說時,距他前一部成人小說《赤裸的太陽》的創作已有14年,而且作品所觸及的是極為不同的主題,明顯反映了阿西莫夫已經意識到了人類所麵臨的全球問題。
多年以前,當大多數人尚未意識到人口過剩、大氣汙染與自然資源枯竭這些問題時,阿西莫夫與其他一些科學家和作家就已開始竭大聲疾呼,提醒政客與公眾注意了。阿西莫夫對人類的未來極為悲觀,這在《諸神》中非常強烈地得到了表達。在分析人類的本性時,阿西莫夫是個現實主義者,對腐朽勢力的影響有著很深的認識,從開始創作起,圍繞未來科學、軍事展開的政治陰謀就一直是其作品的一個中心主題。在《諸神》中,他將政治、科學及超越其時代的生態信息成功地結合在一起。
1971年9月初,阿西莫夫完成了《諸神》的創作後,將連載權賣給了兩家雜誌社。由於《銀河》雜誌決定更換主編造成的混亂,最後“抗拒愚行”及“徒勞的抗爭?”刊登在了1972年《銀河》雙月刊的三月號和五月號上,而中間部分,也就是阿西莫夫描寫外星人發生三角性關係的那一部分,則刊登在了1972年《銀河》的姐妹雜誌《如果》的四月號上。《如果》四月號剛開始發售時,阿西莫夫便從其朋友、雜誌的負責人朱迪·琳·戴瑞爾處獲悉,這份刊載有他首次探索外星人性行為作品的雜誌,很快被搶購一空。
盡管《諸神》不是他最極好的小說,但它獲得了極大的商業效益。盡管有一些主要是那些苛刻的“新浪潮”書評家寫的不是很友好的評論,但整體而言,評論界對它的評價仍然不錯。這也是阿西莫夫個人所喜愛的作品。在科幻小說界內,這部書取得了驚人的成功,並榮獲了雨果獎和1973年最佳小說獎——星雲獎。
在阿西莫夫的訃告中,記者約翰·克魯特曾這麼介紹這部小說:
《諸神》可能是他寫過的最好的故事。它對社會科學的介紹及對相似宇宙數學的描繪,極為通俗易懂。”
奇怪的是,阿西莫夫並未決定接著寫更多的科幻小說。與此相反,他又重新開始了非小說作品的創作。他從事的各類創作令人眼花綠亂,其中包括編寫古典文學的注釋本、收集故事出版成書的科幻小說集和撰寫純神秘故事,甚至還嚐試著寫起了幽默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