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椏】
塞北的寒風中夾雜著雪花。
慶和三年正月十五。
京都不似塞北般風刺的人生疼,倒像是阿媽手中那隻羊羔卷著舌頭舔我般的適意。我從出生到現在都未曾出過塞北維城,隻當所有的地兒都跟維城一般,黑黑的臉頰帶著幹裂的唇。我央了阿爹好久,才有了機會跟著阿爹阿媽哥哥來了京都看彩燈。
太陽明明出了地平線,卻怎的一個趔趄又掉了下去。我鬱悶的糾結的心急的等著天快快亮,好讓阿媽帶著我和哥哥去街上轉轉。我在軍營裏奔跑著長大,自是聽人說過京都的彩燈紅串兒,當下便拾掇起來,穿了身我最貴最好最漂亮的衣裳,興衝衝的勁兒吵醒了屋裏所有人。
阿娘怕阿爹和哥哥們累著,便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招了我過來,摸了摸我的頭,拉著我去街上轉轉,買些早點,好讓男人們醒了有東西吃。我嫌娘親太過溫柔,這麼好的一天怎麼能讓阿爹和哥哥賴床呢?卻又不敢吭聲,便癟著嘴走了一路,也就這樣被瞧了一路。
我穿的是塞北的服飾,抗寒,卻與京都的氣息格格不入。娘親尷尬的摸著錢包,拉著使小性子的我,恬淡一笑:“這可是你阿媽一針一線做出來的,比街上的不知好看多少倍,莫要聽人瞎說。”
那時我才五歲,使小性子就使全,沒有半分退讓。阿媽無奈,卻還是寵溺的陪著我瞎鬧,選了條淺黃色絲帶紮在我發上,我這才消了脾氣。回到客棧後阿媽望著我們三人吃飯,看上去一點都不餓,哥哥責怪我不懂事,卻也還是將包子多分了一半給我,阿爹亦是將包子全部給了阿媽。阿爹是塞北守城的將軍,維城是要塞,我們便居住在那。平日裏哥哥跟著阿爹早出晚歸,很難見麵,這會大家坐在一起其樂融融,這光景讓她倍感珍惜。
原以為彩燈的紅色是喜慶的,卻不料是滲著血的。匈奴趁著正月十五元宵團圓,舉兵攻打維城,不肖兩個時辰,便攻下了三座城池。
而我和哥哥,作為保全族不死的替代物,進宮做了死士。猶記得那天,塞北無風,陽光普照。
死士的居室是籠子,生了鏽的鐵籠,上邊有著血的斑跡。
皇室的醜聞甚多。作為權力者的娛樂,死士不過是籠中的獅子與老虎,征伐打鬥,直至一死一傷,將最幸運的那個人留下來,當作烹食,予給本家以示警告。十歲的哥哥一直護在我跟前,即便箭射刀砍,也一步不離,直至最後,他一劍穿透我的胸膛,那麼的猝不及防。臉上還帶著安逸的笑容,那笑容越綻越大,越綻越模糊,隻聽耳邊有著塞北的號角,有著哥哥柔柔的安慰,“阿椏,莫怕。”
假若時光倒流,我寧可正月十五和往常一樣,跑去軍營,看著哥哥舉著紅纓長矛,任塞北的大風吹著紅色流蘇,呆呆地等著阿爹前來,將我從看台上似小貓般拎起。忽的看見哥哥明媚一笑,帶著兄弟們前來,寵溺地摸摸我的頭,挑著指頭問我,“阿椏,你喜歡哪個?”
我懨懨的將自己泡在水裏,希望能將一切忘記,或者當我再次醒來,哥哥回來了,城池回來了,阿娘備好了飯正等著阿爹提著我回家。
“你真的是瘋了!”說話的男子是平陽府世子,在亂崗中將我拾了回來。我的心好疼,頭也好疼,疼的無時無刻不像死去。我心口左偏半寸的傷口還未結痂,便被日複一日的水漫養的潰爛不成模樣。我想,他說的對,我真的瘋了。我從他口中聽到了哥哥的消息,也知道阿媽一病不起,阿爹癡癡傻笑,隻有我還活著,活在這裏!哥哥說,阿椏,莫怕。我卻淚流不止,躲在水下,一寸寸咬噬我的心,權當看不見眼淚,看不見過去。哥哥,我怎麼還見不到你?是不是,你討厭阿椏了。
活著是煎熬,死了亦不是灑脫,世間已然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
從那以後,我身邊多了一個影子。吃飯睡覺有他,琴棋書畫有他,他忙的時候便讓我在一旁研磨,他空閑的時候便帶著我去看皮影戲。府裏大大小小的人都見我認識了,我卻從未開口與他們說過話。他知元宵是我心中之痛,隻是偶爾他會拉著我去外頭吹吹冷風看看星星看看月亮,或者巧騙利誘我吃下半顆團子,上麵亦有他的味道。他笑了,我便楞了。
在他身邊五年,十年過去,他對我似當初,形影不離。我卻覺得,他不在的日子分外難熬。如此,我便是十五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