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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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拖雷

李滿強在城裏已經有十年的光景。

在這十年裏,李滿強幹過各種營生,保安、推銷員、拉廣告、跑讚助,總之什麼賺錢就幹什麼。他在老家讀完了初中,讀過書的人,出來了是不會到工地上做小工的,那時他就這麼想,他有腦子,而且還有知識,有知識就得幹些體麵的工作,可他錯了,到了城裏他才發現自己既沒有腦子,又沒有知識,在城裏人的眼裏,他什麼都不是,比他有腦子的人比比皆是,初中畢業算個屁呀,滿大街找工作的全是大學畢業生、研究生,李滿強後來再也不提自己上過學的事了。

在老家,他當了三年民辦教師。當時他大大還在鄉政府裏下夜,說白了就是看大門的,他大大人好,勤快,鄉政府的人對他大大都不賴,每次吃完飯,把剩菜剩飯用塑料袋裝上,給他大大拿回來,兒子畢業沒考上高中,他大大就央求鄉政府的人給他兒子找份營生,鄉政府的人問他兒子會甚?

他大大說,他會看書,沒事就抱著書看,快看成了書呆子了。

鄉政府的人說愛看書是好事,現在鄉裏的學校缺老師,讓他當民辦老師吧。

十六歲的李滿強就當上了民辦教師,初中沒老師,他初中畢業就教了初中,他當民辦教師的第一天,他的同村女同學張春燕騎著車子,趕了五裏地來看他,下了課,他才看見張春燕也坐在班裏。

李滿強臉紅紅的,他說,你甚時候來的,我咋沒看見你。

張春燕說,你是老師嘛,眼高嘛,看不見我。

她這麼一說,李滿強臉就更紅了,他說高甚呢,民辦的,又不是正式的。

你講課跟你平時說話一點兒不一樣。

是嗎?

是哩,你講課比那些正式的講的好一百倍,可有魅力呢。

這是李滿強第一次聽人用有魅力評價自己,他身上熱乎乎的,充滿了無限的能量,那天張春燕臨走還送了他一支英雄牌鋼筆,這鋼筆在他的上衣兜裏別了好長一段時間。後來他聽說張春燕進城了,張春燕的大大是開大車的,家境比李滿強家強多了,那天她們搬家,村裏的人都出來看,比看戲時候人還多,這話是李滿強大大告訴的,他再也沒見過張春燕。

後來是張春燕給他寫信,倆人又聯係上了,信裏麵張春燕告訴他,現在她在城裏一所中專學會計,以後就吃會計這碗飯了,在李滿強印象中會計就是數錢的,數錢還用學嗎?信裏她還說有一次在城裏遇到了同村的孫鼻涕,孫鼻涕很可憐,在飯店裏倒泔水雲雲。

信裏提的孫鼻涕,李滿強想起來是他小學的同學,他叫孫滿堂,他父母死的早,他的二爹把他帶大,後來小學沒畢業,孫鼻涕就消失了,他二爹說滿堂子,到城裏要給我賺大錢哩。

李滿強和張春燕的通信維持了一年,後來就漸漸失去了聯係。他在鄉裏又幹了兩年,鄉裏精減民辦老師,李滿強被精減下來,他大大找過鄉裏的官人,他們說,這是國家的大政策,誰也沒辦法,現在是減你娃,過些日子說不定還要減我們哩。

被打發回家的李滿強,在家裏喂了半年的豬,豬娃子長大了,他的心還是不死。那年他大大也被從鄉裏打發回來,他大大得了一種怪病,身上一層層地掉皮,鄉裏怕承擔責任,就打發了他。他大大回家後,也到過城裏的很多醫院,吃了不少的藥,就是治不好,那年爹死的時候,一隻胳膊都露出了白茬子。

送走了大大,李滿強的心徹底放下來了,他決定要到城裏見見世麵,他連行李也沒拿,就帶了五十塊錢進了城。到了城裏,他找到了四哥,四哥在城裏當保安,他就跟著四哥幹起了保安。四哥話多,一天到晚地給他講城裏的事,他說,這個小區是城裏最貴的房子,住在這裏的人,不是當大官就是大款,你看著這裏的男人領著年輕女娃,別以為是他閨女,都是他們的二奶,二奶知道不,就是小老婆。

李滿強來城市最初的知識,基本都來自他的四哥,他四哥別看話多,但心眼直,倆人在一起,一點兒也不寂寞。

來了城裏半年,李滿強想起了張春燕,她的中專估計也畢業了,在信上張春燕留過家的地址,他就按照地址,找到了張春燕家,是在城南的一片城中村,這裏的房子都是村民自建的,一個大院裏住著十幾戶人家,這些人都是外地來城裏打工的,李滿強越找心裏越犯嘀咕,張春燕大大開大車的,一年弄好了能賺十幾萬,怎麼住在這裏?

大院裏不是傳來娃娃的哭聲,就是老婆漢子吵架,李滿強看見一個拎著水桶的女人,他認出來,她是春燕的媽。

李滿強叫了一聲,那女人才抬起頭,端詳了半天,她才認出來是滿強子,她說你甚時候來的,這麼大個兒了?

李滿強說來了半年了,在一個小區當保安。

李滿強進了張春燕家,張春燕不在,她媽說她上班去了。李滿強就問在哪兒上班,她媽說在一家私人的公司裏。倆人說著話,李滿強突然看見屋子中央擺著一張黑框框的照片,仔細一看,他認出照片上的人是張春燕的大大,心裏不覺吸了一口涼氣,他就問,這大伯是咋啦?

張春燕的媽紅著眼睛告訴他,你大伯去年跑車,遇到了路上的冰灘,刹不住閘車就翻了,人當時就沒了。張春燕的媽說著就哭起來,她說這個槍崩貨,他倒是甚也不管就走了,落下了一屁股債,留下我們娘兒倆咋活呀。

李滿強聽得心裏難受,眼淚也跟著不停地流,他沒想到張春燕家會發生這麼大的變故,那天李滿強走的時候,給張春燕的媽放下兩百塊錢,他說是一點兒心意,張春燕的媽死活不要,他還是硬塞到了她手裏。

離開張春燕家,李滿強心裏沉甸甸的,空氣很悶,天在一點點變涼,他站在路口大口地喘著氣。到了小區,四哥見他臉色不好,問他咋啦,他就把張春燕家的事說了,四哥說,咋,當年他張有根(張春燕的大大)買上大車時候,我說甚啦,我說這大車看見四個輪子轉的飛快,票子一遝遝地往兜裏裝,可你看出來了嗎,這大車就是個會跑的棺材,有福的人能降住它,沒福的人遲早要躺在裏麵,他張有根就是沒福,自己裝進去了。

李滿強不想搭理四哥,人家夠不幸了,四哥還說風涼話。

四哥見李滿強不理自己,他就涎著笑臉兒說,我說滿強,四哥咋看不對勁,人家的大大沒了,你咋這麼難受,噯,是不是相中人家春燕啦?

李滿強用枕頭壓住了頭,心咚咚地跳著。

四哥說,要說嘛,張有根那個閨女也不賴,過去她家的家境好,興許瞧不上咱們,現在大家都是一球樣了,咱們還興許瞧不上她呢。

四哥叨叨個沒完沒了,李滿強一邊厭煩一邊愛聽,厭煩是四哥把話說得太明,讓自己連個容身的地方都沒有,愛聽是他想到張春燕,心裏總覺得熱乎乎的,以前這種感覺還不甚強烈,現在他的懷裏像揣了一個兔子,總是惴惴不安的,有時夜裏還夢見張春燕,夢裏的張春燕很模糊,既是既不是,他也不敢確定,有一次他和張春燕還親了嘴,那個夢他記得特別清楚,張春燕的身子越離越近,他聞到一股很香的味,這味道他說不清在哪兒聞過,總之是很遙遠的味道,就是這味道讓他激動不已,他一把抱住了張春燕,後來他就醒了,醒了,他發現自己褲衩濕漉漉的,那迷人的香味沒有了,他覺得對不起張春燕。

冬天來臨了,一天李滿強在小區裏值班,看見地上有個黑色的手包,他打開一看裏麵有錢和卡,還有一個電話號碼本,他就給電話本上的那人打了電話,不一會兒急匆匆來了一個大高個兒,他說我就是趙先鋒,早晨我來這兒辦事,忙著接電話,就把包不知道放在什麼地方。李滿強問包裏有什麼東西,趙先鋒一五一十地說了,李滿強就把包還給了他。趙先鋒從包裏抽出五張一百元鈔票,遞給李滿強,李滿強說什麼也不要,後來趙先鋒說錢不要,這是我的名片,你要有事就找我,大事辦不了,小事還是能辦一些的。

那人走後,李滿強看了下名片,這個姓趙的原來是一家酒業公司的老總。

雪一場一場地下,真正的冬天來了,李滿強一直盼望著,某一日他在值班,張春燕會笑吟吟地出現在他的眼前,可雪化了,張春燕始終沒來看他,後來他四哥出事了。

四哥在保安室的監控裏發現小區裏有個人鬼鬼祟祟的,四哥就出去找到了那個人,四哥問他找誰,那人是個賊,見人詢問,轉身就跑,四哥就玩了命地追,後來那個賊跑不動了,就掏出刀,對四哥說,你是不是沒完了?

四哥說球相,沒完了,咋,你敢捅老子?

那個賊當真就捅了四哥腿上一刀。

那個賊後來被趕到的保安抓住了,四哥卻瘸了一條腿。

那段時間,李滿強天天跑保安公司,找經理要四哥的醫藥費,保安公司的經理是個胖子,開始他說等公安局判完案子再說,案子判了,那個賊坐了大牢,經理就說你四哥這是個人行為,公司隻能負責醫藥費,他的贍養費,你管那個賊要。

李滿強說賊進了牢,我到哪兒找他?

胖經理說,你管法院要,管公安要,反正別管我要。

李滿強說我四哥以後幹不了活,你們不能不管。

胖經理說那你四哥沒媳婦,還讓我們給他找媳婦?

李滿強實在忍不住,把那個胖經理狠狠揍了一頓,然後把那身墨綠色的製服脫下來,摔在胖經理的頭上,他說,你媽逼,這身皮,老子不穿啦!

那一年,李滿強二十二歲。

不當保安的李滿強在城裏又待了半年,這半年裏他發過傳單、擺過地攤、當過服務員,不管幹什麼,他就是不到工地上搬磚頭當小工,在他的感覺裏,他真要做了苦力,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後來,他走投無路了,擺在他麵前隻有一條路,就是回老家種地。

他想起那個丟手包的趙先鋒,那人既然是酒業公司的老總,他肯定有辦法,李滿強摸出那張名片,給趙先鋒打了一個,開始趙先鋒沒聽清,李滿強又說了一遍,趙先鋒一下想起來了,他說,是拾金不昧的那個小弟兄吧,你有什麼事?

李滿強就把自己的情況說了,趙先鋒說這樣吧,你來我公司再說。

趙先鋒的公司在城南的一條小巷子裏,李滿強上了樓,公司空蕩蕩的,再往裏走聽見有說笑聲,進去一看,屋裏有五個人正在打撲克,趙先鋒也在其中,他們玩的撲克是很流行的打大尖,趙先鋒一點兒不像上次看的那麼斯文,他掄牌的動作很嚇人,虎虎生風,剩下四個人樣子也是滿嘴髒話,罵罵咧咧的,趙先鋒看見李滿強進來,他說你坐下看一會兒,一會兒就打完了。

他們一直打到六點,人才紛紛離去。趙先鋒用毛巾擦了下臉,他說,讓你笑話了,這成什麼公司了,沒辦法呀,剛才那幾個有兩個股東,另兩個一個是銀行的,一個稅務局的,他們想玩兒,我就隻能陪他們玩兒了。

李滿強覺得眼前這個趙總很實在,他把自己的想法就跟他說了。

趙先鋒說那你來我這裏吧,幾年前我和你一樣,進了城兩眼黑,這個公司是大家入股做成的,他要入股,就交兩千,年底分賬,投的多賺的也多,你要是沒錢,就跑銷售,我們這裏沒有工資,大家賺的全是提成。

李滿強說我沒錢,四哥受傷,我把錢全給四哥看了病。

趙先鋒沒有流露出想聽他講四哥的故事,他把一瓶酒的提成對李滿強詳細說了一遍,然後說,你好好幹,我們的銷售員裏兩年買車買店鋪的有三個人,而且都是女人,幹這一行,隻要吃苦,什麼奇跡都能發生。

第二天李滿強就馱著酒,大街小巷地鋪貨,他們賣的是奶酒,賣這種酒除了飯店還有就是小超市,銷售員每個人都有地盤,誰負責哪條街,都有規定不能亂來,李滿強負責舊城區,這裏小超市雖多,但大飯店少得可憐,這奶酒雖然有個響亮的名字叫蒙古狼,可是新產品,李滿強費盡了嘴皮子,頭一個月賣了一箱子,提成沒拿上多少,可畢竟賣了一箱子。

時間長了,李滿強和其他銷售員混熟了,他才明白人家為什麼買的多,是因為人家把折扣壓的低,完成了銷售任務回公司裏賺返點,李滿強就把自己折扣的部分又讓了一半,果然效果大不一樣,他們的奶酒在同類型產品中算是價位相對低的,酒品也不錯,口感好,加上李滿強讓出一半的折扣,酒就賣的不一樣了,當月返還的點數比原來他一瓶酒的折扣要多的多,有了錢就有了希望。

舊城區裏大飯店少,但景點多,這些景點多數都是明清時期留下來的建築,以前都是破房子破瓦的,現在政府修繕了一下,就成了明清一條街,夏天李滿強就和旅遊景點的人先混熟了關係,時不時買盒煙,要麼就把他們叫到附近的小飯館裏吃點兒飯,李滿強就把奶酒拉了一車,放在景點賣,這一夏天,李滿強心情好極了,來景點的人全是外地人,那些操著天南海北口音的外地人,什麼酒都見過,什麼酒都喝過,就是沒喝過奶酒,來到大草原,帶幾瓶奶酒回去送親戚,價錢不貴還挺新鮮。

在這條老街上,李滿強遇到了張春燕,他和張春燕好長時間沒見過麵了,以至於她叫他,他反應了半天才認出眼前的人,張春燕比以前白了,有點兒微胖,張春燕身邊還有一個戴眼鏡的男的,張春燕介紹說這是她的男朋友。李滿強就和那個人笑了一下,那男的也笑了一下,很勉強。張春燕說起話來,還是和以前一樣,倒是李滿強羞澀起來,張春燕說甚時候來的?

李滿強說兩年了。

我媽說你還來我們家找過我,本來我想去看你,單位實在太忙。

哦。

你甚時候賣開酒了?

剛開始。

咋樣,這酒賣得?

湊乎吧,對了,你拿上兩瓶。

那天倆人留了電話,李滿強看見張春燕的男朋友一直在皺著眉,樣子像不耐煩,他的心裏就不舒服。

張春燕走了,李滿強的好心情就沒了,他悶頭抽了一會兒煙,張春燕的影子在他的眼前像一團團的煙霧,濃一會兒,淡一會兒,他正在苦悶,趙總的電話來了,說公司頂賬頂了幾輛麵包車,問他會開車嗎?

李滿強說在村裏開過四輪車。

趙總說,開過四輪車就行,趕緊回公司。

李滿強就把酒交待給景點的人,自己回了公司。公司門口確實停了三輛嶄新的麵包車,進了公司,趙總辦公室裏有人,李滿強就在會議室裏等著,會議室裏還有一個女的,也在等趙總,坐下來一聊,這個女的也是銷售員,她叫馬蘭。李滿強說原來趙總經常提到公司裏的銷售冠軍就是您呀。

馬蘭說什麼冠軍呀,就是腿勤,賣的多一些。

馬蘭是城裏人,以前是毛紡廠的職工,後來下崗了,看到趙總的公司招聘人,就當上了銷售人員。

你呢,以前是?

李滿強就說了自己的經曆。

什麼你以前是老師,我說你怎麼文質彬彬的。

李滿強臉就紅了,他說都是以前的經曆,現在得向你多學習。

倆人聊了一會兒,趙總的人也走了,倆人進了趙總的辦公室。屋裏趙先鋒滿臉紅光,情緒高漲,他親自給兩個人倒了茶水,他說,你們倆,這幾個月的銷售額都不錯,昨天從銀行的那個朋友手裏頂回幾輛車,我就考慮給你倆配上,好馬就得配好鞍,李滿強和馬蘭說了一些感謝趙總的話。

趙總說,你們別回了,我請你們吃飯。

三個人進了公司不遠的一個飯店,這裏的服務員似乎都認識趙先鋒,不時地有人叫著趙總趙總的,菜擺了一桌,趙總說你們今天吃好喝好,按照現在這個銷售額,年底我就給你們換桑塔納。

李滿強聽得心裏熱乎乎的,剛才張春燕的陰霾已經煙消雲散了,馬蘭不會喝酒,勤快地端茶倒水,三杯下肚,趙先鋒拍著李滿強的肩膀,剛才你看我辦公室來了些人,你們知道他們找我幹什麼嗎?

李滿強搖頭說不知道。

趙先鋒說他們找我承辦明星足球隊,明星足球隊知道嗎,就是電視上那些唱歌、演電影的明星,他們組織了一支足球隊,要和咱們當地的企業家踢一場球賽,而且市長要開球,這是一次絕好的商機,別人想辦還辦不了,好事就落在咱們頭上,明天滿強你跟上哥,開開眼界。

李滿強說,趙總,這冠名要花不少錢吧?

趙先鋒說,當然要花不少的錢,咱們承辦嘛,這次我把家底都搭進去,錢還是不夠,我就跟他們說頂酒行不,他們說行。

李滿強又說,趙總,咱們可別讓人家給騙了。

趙總說,騙不了,這麼大的攤子在那兒,再說還有踢球的大老板,他們敢騙嗎,嚇死他們,小李子,你說,這叫什麼,這叫機會,自古以來機會和風險是孿生兄弟,不要怕,這就叫迎接挑戰。

李滿強佩服地直點頭。在他的眼裏,趙總這個人確實讓人佩服,隻身來到城裏,從打工一直幹到自己當了老板,雖然是個小老板,但在李滿強的眼裏,這已經很成功了。趙先鋒告訴他,最初自己本來是要當詩人或作家什麼的,他二十歲就發表過詩歌和小說,那時年輕,滿腦子都是文藝夢想,可後來現實告訴他,他不能再做這樣的夢了,他要吃飯,要養活老婆孩子,後來就和朋友合夥開了這家酒業公司。

李滿強聽完趙總的講述,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快吃完的時候,趙總見馬蘭一直沒說話,就開玩笑說,馬蘭怎麼不說話,是不是想男朋友了?

馬蘭笑著說趙總真會開玩笑,我現在還沒男朋友呢,有機會你幫我介紹一個。

趙先鋒就問馬蘭多大了?

馬蘭說二十五。

趙先鋒說我看滿強這孩子就不錯,他二十二,你二十五,女大三,抱金磚。

倆人被趙先鋒這麼一說,都不說話了,臉紅得一塌糊塗。

第二天,李滿強拉著趙總到了體育場。李滿強沒開過汽車,趙總就說,跟開拖拉機一樣,隻要你認準油門和刹車就行,沒有駕駛證,我找人給你買一個。說完倆人上車,試著走了一下,趙總說沒問題。倆人就深一腳淺一腳地上路了。

進了體育場,裏麵人不少,主辦方見趙總來了,就圍上去,給他講項目。

球場上有不少人在踢球,李滿強以為這些人就是明星,可端詳了半天,也沒認出來一個,這些人多數肚大腰圓不怎麼會踢,有幾個腳下總在拌蒜,引得場下人捂嘴哧哧笑著。

李滿強問場邊的人,哪些人是明星?人們說這裏哪有明星,明星拿上錢才會來,這些踢球的都是大款,拿十萬才能上去踢,現在這是訓練呢。

一個球滾到了李滿強的麵前,後麵跟著一個氣喘籲籲的光頭,李滿強就把球傳給那個人,那個人接住球,不停地擦著腦門上的汗珠子,抬頭看了眼李滿強,倆人都愣住了。

李滿強覺得眼前這個人很麵熟,像同村的孫鼻涕,可又拿不準。還是那人先張口說話了,他說,滿強子哇。

李滿強就笑著點頭。

你不認識我啦,我是孫滿堂。

李滿強趕緊上前,咋會不認識,你這是——

你有煙沒,快累球死啦。

李滿強趕緊掏出煙說,這煙不好。

倆人抽著煙,李滿強就問他怎麼會在這裏呢,孫滿堂說這不是沒事幹,掏了十萬出出汗。李滿強想起張春燕說在城裏遇到孫鼻涕,他不是倒泔水嗎,怎麼搖身一變成了大款,他就問孫滿堂在做甚營生,孫滿堂說弄了一個煤場,賺點小錢。李滿強說還小錢呢,踢球還踢十萬的,你讓我們這些窮人活不活了。孫滿堂就說,來這裏踢球,你以為真是出汗來了?

李滿強瞪著眼,那為甚?

孫滿堂吐了口煙說,人脈,你看見沒球場的這些人,那個禿頂的是銀行的老總,那個瘦子是房地產老總,人家可是十個億的老總,這裏的人哪個人沒錢,就數我沒錢,我踢球的目的就是和這些有錢人混在一起,人家拔根汗毛都比咱們腰粗。

麵對孫滿堂的話,李滿強覺得自己在聽天書,眼前這個人是和自己同村,每天受人欺負的孫鼻涕嗎?他有點兒恍惚,有人在球場裏叫孫滿堂,是那個禿頂的銀行老總,孫滿堂趕緊踩滅了煙頭,帶著球走了。

他記得孫滿堂是他們孫家的獨苗,他們家希望在他這一輩薪火相傳,便起了這個名,孫滿堂九歲沒了娘,他爹雖是村裏的電工,可是個二混子,不是喝燒酒,就是耍錢,沒幾年,地也荒了牲口也吃完了,家裏窮得要甚沒甚,那會兒的孫滿堂跟個小要飯的差不多,隻要誰和他說一句話,下了學,他就跟在人家的身後,村裏他快吃遍了。有一次,他跟著村裏的三賴皮,三賴皮怎麼都甩不掉他,後來三賴皮看見村前麵的水泊子,就說,你到水泊子裏給我抓回來隻野鴨子,我就讓你吃飯。

孫滿堂就下水了。那會兒,水泊子裏確實有不少野鴨子,可這野鴨子不是家養的,它會飛。孫滿堂想也沒想,脫了衣服就跳到水裏,那時天已經涼了,水變得又稠又沉,他肚裏沒食,沒遊多遠,就遊不動了,村裏有不少人看見,孫滿堂不行了,他快淹死了,著急歸著急,誰也沒有水性,下去等於白送死。就在這會兒,還是李滿強跳到水裏,他手裏拿著竿子,遊到孫滿堂的近前,把竿子支過去,才把他拽上岸來。當時孫滿堂淹得半死,根本不知道誰救得他,事後,這件事再沒被人提及,慢慢地在人們記憶中淡忘了。李滿強隻記得那年冬天孫滿堂他爹喝完酒,找不到家,凍死在井口旁,沒了爹娘的孫滿堂,小學沒畢業就離開村子,到外麵打工去了。

這家夥怎麼會一下子發了呢,這個問題讓李滿強想了好長時間。

最近趙總完全被明星足球隊迷住了,在他眼裏,這裏蘊藏著巨大的商機,他每日和那些主辦方的人不是吃飯見領導,就是研究足球賽能帶來的收入,他不會開車,那段時間李滿強幾乎成了他的司機。

李滿強沒時間去舊城區的銷售點,就打電話給馬蘭,想讓馬蘭沒事的時候搭照一下,馬蘭很爽快答應了。

就在兩個人忙得四腳朝天的時候,足球賽出了意外。說是意外也不算是,是市政府見這次足球賽是個宣傳城市的好機會,就把原來的商業行為轉變成了政府行為,本來定好的,結果必須換成市政府主辦,東家換了,錢也花了,這下趙總的努力白忙乎了,他和市政府談了幾次,市政府的態度是冰冷的,換句話說,趙總是沒有資格跟人家討價還價,後來他沒完沒了地去找,惹得市政府不高興了,一個副秘書長說,你以為你是個什麼企業,刻兩個公章你以為就是公司了,這幾年你們還不是靠偷稅漏稅混日子,再來這裏扯淡,老子讓稅務局的查你賬。

趙總一聽,嚇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登市政府的門了,這次趙總損失了不少,除了已經讚助的,加上前期的花費,算下來有小十萬塊錢,這錢管誰要去?原來主辦的人,見市政府要辦,早就卷了鋪蓋跑了,剩下一個空殼子。趙總氣壞了,連續大喝了幾天,醉得一塌糊塗,然後再見麵,人也不如以前精神了,後來身體也不大好了,總發燒,到醫院一查,查出了白血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