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貪利工人生歹意 知恩店主犯官刑(1 / 3)

第十回 貪利工人生歹意 知恩店主犯官刑

詩曰:

跬步之中有戈矛,小人之中有君子。

神蛟失水欲張羅,野豕突籬鹹齧指。

一介村夫胡不驚,周旋甘以身為市?

夫寧為私不畏公,詢是土為知己死。

話說王驃騎領了聖旨,將馬軍五百分為二處,自領二百五十軍,徑出北門,另委部下家將盧德鄰,領二百五十軍,奔出西門,分頭追趕。再說各郡府縣官員見了上司批文,奉聖旨追捕逃僧一員林太空,係謗君重犯,十分緊急,即忙發下六街三市、各村裏保鄉正,捱查捕捉,如風火一般搜捕將來。這江寧縣乃建康所屬縣分,縣尹祝昆聞知此事,心下慌張,當堂點委緝捕使臣、巡兵民壯,至京都內外遍處捱查,不拘庶民官宦,國戚皇親,庵觀寺院,捱家搜捉。果然是山搖地動,鬼哭神愁,惱得滿城百姓,遍村入戶,不安生理。但見:

做公的成行逐隊,手內拿器械麻繩;傳令的快馬如飛,一路上鳴鑼擊鼓。家家搜檢,那管臥房內室,徑入來揭帳翻床;戶戶捱查,縱是宦族富家,也要去敲門擊戶。睜著眼到處行凶,倚著勢隨方嚇詐。中意的飲酒食肉,起身時還索鈔取錢;拂意的擄袖揮拳,動口處是窩家賊黨。攪得六家沒火種,都來四境不平安。

再說林澹然被李秀苦苦留住在家,雖然坐在房裏,心下憂驚不決。侵晨捱到午,午捱到晚,度日如年。隻聽沸沸地門外有人捱查尋究,軍馬之聲,喧嚷不絕。林澹然如坐針氈,十分憂悶。忽見李秀奔入房中,連聲道:“恩爺,禍事了!朝廷頒下聖旨,附近郡縣村坊市鎮,張掛榜文,限三日內,務要尋獲爺爺投獻,窩藏者全家處斬。又差王驟騎帶領鐵甲軍五百,四散追趕,半日之間,伺止三五起人搜尋過去。事已至急,爺爺暫且在窖子內藏躲,待後再尋活路。”林澹然道:“俺已分定一死,奈何貽累足下一家耽驚受怕,怎生是好!”李秀道:“且不要講這話。”急忙撬開石板,點了燈,林澹然走入裏邊,李秀拿些幹糧餅食,付與澹然充饑,依舊將石板蓋上,移過大廚,放在上麵。一連兩晝夜,不住的有人闖入李秀前後房屋搜檢。自古說:“官無三日緊。”這各處官吏、巡捕軍兵,一連辛苦了兩晝夜,人人疲倦,個個懈弛,也不比在前緊急了。這王驃騎兩處人馬,皆渡大江,一枝往和州追趕,一枝往揚州進發,一晝夜馬不停蹄,追上三百餘裏,不見一些蹤跡,隻得收回軍馬,進朝覆旨待罪。

話分兩頭。且說李秀酒店中,新換了一個酒生,姓陳,小名阿保,做人狡猾不端。從進店之後,便偷摸物件,況又躲懶貪嘴,被李秀搶白了數場。當日因店內缺少酒藥,李秀取一二十貫錢,令陳阿保進城去買酒藥。陳阿保吃了早飯,馱了一隻舊袋,取路進城。行到通濟門邊,覺得有些倦了,就在城門側首一條石凳上坐了,歇一歇力。有兩個賣草鞋的後生,也坐在石塊上閑講,一個道:“我今日偏不利市,自早到午了,草鞋一雙也未曾賣去,好生煩惱。”這一個答道:“大哥,正是偏不湊巧,甚難脫手,卻也惱人情緒。仔細想起來,我與老哥賣這些草鞋,止好度日,怎的得個出頭日子?”那一個道:“沒幹。自古說得好,囗蹺的不吃跌,八字腳捉定的。我和老兄命合貧窮,隻索苦守罷了。”這個道:“目今有一場大富貴,隻是你我沒福。”那個笑道:“大哥又來笑話,那裏有甚麼大富貴輪得到我們。”這個道:“你原來不知,如今妙相寺裏逃走了副住持林太空,各門張掛榜文,講有人曉得林太空投獻者,官給賞銀三百兩。我思量怎地待我撞得林和尚獻官,這三百兩卻不是我的了?”那個道:“你我有這樣造化,不賣草鞋了,隻好做夢。”二人大笑。

陳阿保細細聽得明白,起身提了叉袋,到鋪中買了酒藥,取路出城回家。一麵走,一麵心裏暗想道:“我替人家做酒生理,起早落夜,終日勞碌,吃的是粗茶淡飯,一日所得工錢幾何,那裏討得幾百兩銀子的快活?我想日前那胖大和尚夜深沽酒,主人一見,就叫他是林住持。散了賭場,令我先睡,和小韓邀他入內室講甚麼鍾守淨,這不是林太空是誰?決與主人有親,將他藏匿在家。叵耐主人無理,常常欺罵,我不如趁這機會,往縣裏首告,把這廝且去受些刑法,我便得這三百兩雪花銀子,娶一個標致渾家,買一所齊整房子,置幾十畝好田地花園,討幾個丫鬟小使,終日風流,一生快活,豈不樂哉?煞強似在這裏傭工受苦。”又算計道:“且住,我如今就去縣裏首告何如?倘或林和尚走了去時,豈不害煞阿保?不如去與姐夫酌量,先著一個守住了這廝,然後去出首,方才這三百兩是穩穩的。”一頭走路,一頭忖度,不覺行至店門首,口裏兀自喃喃的自講自道。李秀看見,問道:“阿保,你回來了,口裏念誦甚麼鬼話?”除阿保方才省悟,忙應道:“不不不,我自算酒藥帳。”走入店裏,將酒藥算明,進與李秀。李秀收了道:“你饑渴了,快去吃些酒飯。”陳阿保進側房吃酒飯去了。有詩為證:妄想錢財意不良,自言自語貌張惶。

若非李秀機關巧,俠士何由入魏疆。

李秀終是個機巧的人,雖然一時窩藏林澹然在家,心中時時擔著血海於係,凡一應來往的人,俱留心察言觀色,以妨漏泄。這陳阿保心下有了三百兩銀子打攪,一刻也把持不定,吃罷酒飯,即站立門首呆想。麵皮變色。李秀故意把些閑話挑撥他,陳阿保口雖答應,卻是半吞半吐,有前沒後。李秀心下甚是疑惑,一麵門前做著交易,一麵款住陳阿保,不放他走開。捱至天晚,燙了幾壺好酒,切了一盤熟牛肉,上了門扇,叫陳阿保到後邊房裏,坐下飲酒。陳阿保道:“今日為何叨主人盛設?”李秀道:“你且吃酒,有一樁心腹事,要和你商議,特意請你酌一杯。”陳阿保又吃了幾碗,問道:“主人委實有甚麼事分付小人?講明了吃得下。”李秀道:“你今日進城買酒藥,可聽得有甚新聞異事麼?”陳阿保暗想道:“這廝問我甚的新聞,必有緣故,不如將機就機,把幾句言語試探他,看他如何回答。”即應道:“別無甚麼新聞,但主人藏留那夜買酒的和尚在家,甚是幹係。日前止見巡捕捱查,不知道有甚賞銀。今日小人進城,聞人傳說,有人拿得林和尚者,官給賞銀三百兩。我也有些不信,想官府要這住持得緊,故將此言哄人,若見了林住持時,又舍不得三百兩了。”李秀綽口道:“怎的哄人?血瀝瀝榜文各門張掛,有了林住持,自然當官領賞。今正為這三百兩銀子,與你計議。那夜林太空買酒之時,我已認定他了。他告訴逃奔一事,我想是朝廷重犯,故假意款留住了,希圖一場富貴,親無心腹之人可以行事,故此躊躕不決。”陳阿保此時已有幾分酒意,不覺笑道:“不瞞主人講,小人初意正欲首告林太空出來,請受那賞錢享用,但恐連累主人,因此不敢發動,不期主人先有此心。”李秀拍手笑道:“我不為此銀子,留這林和尚在此何用?我和你明早同去出首,領的賞銀,我得七分,你得三分。”陳阿保道:“若主翁肯挈帶小人時,得來賞銀,任憑分派,小人焉敢計論。”李秀道:“既與你同行出首,財帛必要分明。我留養著他,該得二百兩,你得一百兩,方見公道。但此事切要機密,不可泄露。”陳阿保道:“主人分付,焉敢漏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