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害忠良守淨獻讒 逃災難澹然遇舊(1 / 3)

第九回 害忠良守淨獻讒 逃災難澹然遇舊

詩曰:

萬乘巍巍勝法王,翻持異教壞綱常。

奸婪禿豎居華屋,忠讜真僧竄遠方。

沽飲酒家逢故舊,燒燈窗下訴衷腸。

通宵說到知音處,暫向幽閨躲禍殃。

話說鍾守淨聽了賽玉之言,不勝快樂,重剔銀燈,再整酒肴,並肩而坐。你一口,我一杯,直吃到更盡興濃,脫衣交頸,二人大展酒興。有三字句為證:

個中情,不可說。連理技,雙鳳穴。軟如綿,白似雪,嫩過酥,光如月。雨自來,雲自接。又不泄,又不歇,又不疲,又不說,兩般人,各有悅。所以然,心固結。夜既分,情難竭。鍾守淨天未明即起來,穿衣回去。

來往既久,寺中僧眾,無一個不知。其間有幾眾老成囗黎,每每向林澹然告訴:“鍾住持做下這般非禮,聖上一知,為禍不小。乞住持做主,勸化他改過方好。”林澹然道:“汝眾人毋得多言。自古眼見是實,耳聞是虛,鍾住持是個有操行的人,恐無此事。縱或有之,亦須隱晦,不可播揚漏泄,壞了本寺體麵。”眾僧見林澹然分付,皆不敢多言,嗟籲而退。林澹然屢問來真,打聽消息,知鍾守淨不改前非,心下暗忖道:“俺若再阻他時,反招其怪,是不知機了。姑待數月,如或不俊,俺隻索離了這寺,雲遊方外,免使禍及,有何不可。”閑話休題。

卻早秋殘冬到,又是十月天氣。十五日乃是下元令節,解厄水官聖誕。前一日,梁武帝差兩員內官,至妙相寺傳旨知悉:次日禦駕親臨本寺燒香。鍾守淨預出曉諭,令合寺大小僧眾,次日五更沐浴焚香,整肅衣冠,打點迎候禦駕。次早,鍾、林二住持在寺中焚香點燭,懸花結采,灑掃殿堂,撞鍾擊鼓,打點齋供,俱已齊備。到辰牌前後,飛馬來報,禦駕出五鳳門了。鍾守淨、林澹然忙出山門一箭之地迎駕。俱頭戴五佛毗盧帽,身穿蜀錦采繡袈裟,足穿僧鞋,率領寺中眾多和尚,排列得斬斬齊齊。少頃,禦駕已到。遠見前列扈駕羽林軍,後是文武百官擁護。梁武帝端坐龍車,頭戴衝天嵌寶金冠,身穿素色袞龍袍,腳踏龍鳳履,腰係碧玉帶。宦官儀從,不計其數,緊隨鑾駕,望妙相寺而來。鍾守淨等遠遠伏道迎接。武帝至山門,下了輦步行,鍾守淨等眾官,都跟隨入大雄寶殿來。眾僧、多官侍立兩班,儀從屯紮丹墀,羽林軍屯於寺外。

武帝上了殿,即命脫下龍袍,換了禪衣,卸下朱履,換一雙素鞋,除下金冠,戴一頂素絹軟翅巾,腰係一條黃絨雙須絛,手上圈一串明珠穿成的念珠,乃是道家打扮。頂禮諸佛已畢,殿中擺一張素木交椅,方才坐下。鍾、林二住持率領眾多和尚,正待朝賀,武帝開言道:“今日下元令節,朕專為齋供諸天,開講佛法,眾僧不必行君臣之禮。”鍾守淨等謝了恩,俱各向前稽首,行釋教禮。左首一個繡墩,欽賜鍾守淨坐,右邊一個竹墩,欽賜林澹然坐。二僧俯首,不敢就坐,武帝道:“朕正要與二卿談論佛道,毋得如此拘束,賜卿坐下無妨。”二住持稽首謝恩,即脫了錦繡袈裟,換卻禪衣,然後坐下。文武官員與眾僧皆兩旁侍立。鍾守淨獻茶已畢,武帝問道:“今日乃水官大帝壽誕,可曾齋供否?”鍾守淨合掌答道:“請佛尊天,侵晨俱已齋供過了。”武帝又道:“朕於先年曾在同泰寺設四部無遮大會,聽道林支長老開講佛法,甚合朕心。朕幕釋理玄微,凡欲出家修焚,與支長老傳其衣缽,無奈眾卿以錢億萬,苦苦奉贖,表請還宮。朕彼時立誌不回,群臣再三上表,朕不得已,姑且還朝理政。切思身為萬民之主,富貴極矣,光陰迅速,苦海無邊,不早回頭,後悔何及。朕一心隻要皈依佛法,往生淨土,眾臣苦諫,將朕身羈絆至今,躊躕未決。二卿可為朕指迷,使朕早登覺路。”鍾守淨躬身道:“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享無疆之福,萬民樂業,天下升平。此雖是德政所孚,亦由前生種成善果,所以今世為太平天子。先覺有雲:‘欲知來世因,今生作者是。’陛下雖洪福齊天,然亦不可不修。如來雲帝王人中尊貴,自非宿福,何以能然?若比轉輪聖王,猶是鄙陋。陛下欲證菩提,回頭是岸,群臣之諫,無非各盡其道而已,陛下何必躊躕。”武帝聽罷大喜,點頭道:“卿言句句慈航,甚合朕意。”右邊林澹然低頭不語。武帝道:“朕特為與二卿講道而來,卿獨無言,何也?”林澹然頓首奏道:“臣愚不諧禪理,但聞開辟以來,曆代明君聖主,皆以孝弟治天下,名垂不朽,聲施無窮,未聞皈依釋教而成佛者也。臣等子然一身,內無父母妻子之累,外無天下國家之寄,故可以出家,了此本身事業。陛下為萬乘之王,宗廟社稷、子孫黎民萃於一身,當法先王之道,親賢遠奸,行仁政以覆育蒼生,使天下樂堯舜之世,子子孫孫,瓜瓞雲仍,萬代繼統,豈可披緇削發,效匹夫之所為乎?況今東魏存覬覦之心,南齊生侵掠之意,陛下不理國政,倘百姓叛於內,敵國乘於外,臣恐金質之國家,非複陛下有也。臣愚不識忌諱,冒死上言,伏乞聖鑒。”武帝聽罷,俯首沉吟。

鍾守淨見林澹然話不投機,心裏暗想:“不趁這機會挑動皇上趕他離寺,更待何時?”即合掌上前道:“林太空之言差矣。萬歲欲皈依如來,棄富貴而避輪回,割恩情以歸覺路,這正是智過百王,勇超千古,廣大智慧,登彼岸也。我與你合當讚瓤為何反出此言,以阻聖意?甚非臣子愛君之心。”武帝原有幾分不樂,又聽鍾守淨諂佞了這幾句,愈加不喜,拂衣而起。林澹然再欲分疏,武帝已移步看佛像去了。有詩為證:

忠言逆耳不堪聽,朝內無人敢諫爭。

身死國亡天下笑,披鱗餘得一真僧。

林澹然心中暗思:“鍾守淨這廝好生無理!適才言語,分明是離間之意,暫且容忍,看他怎生排陷。俺若再苦苦諫時,眼見得落他圈套之內。”一麵忖度,一頭觀鍾守淨動靜。隻見武帝步入側殿裏去,止有鍾守淨緊緊隨侍,並內監數人。武帝問殿後還有甚麼殿宇,鍾守淨躬身答道:“殿後就是後殿,次後是排堂、香積廚、方丈、各僧房。庫房東西兩戾之內,俱有太湖石假山園林,花卉池閣。”武帝道:“朕今日不回宮了,且在寺中一玩,夜間還要與卿講參悟之訣。卿代朕傳旨,發放眾臣,明日早朝俟候。”鍾守淨領旨出殿,傳諭眾裏散去,明早候駕,止留宦臣等侍衛。眾文武官員儀從聽了聖旨,各各嗟籲而散。這寺裏管廚和尚,午齋已備,稟知鍾守淨,守淨迎武帝至禪堂進午齋。武帝分付:“眾僧各自回房,止留卿一人伴朕。”林澹然和眾僧各自散了。武帝在排堂坐定,獨鍾守淨一人侍陪。內監等侍立兩傍,道人、行者紛紛獻上齋來。武帝一見,盡教撤去,原來盛蔬食的俱是金銀器皿,況品數又多,武帝不悅,都教搬去,止用瓦器盛一味素菜,瓷碗盛一著粗飯。鍾守淨領旨,陪侍吃罷,君臣二人又談經說典。看看傍晚,晚齋已備,武帝止住不用,隻呷了一碗清湯。林澹然率領眾僧,同在禪堂外侍立。武帝又分付道:“朕與鍾卿在方丈中打坐,究竟些靜裏禪機,眾卿各自方便,不必在此伺候。”眾和尚依舊散去。

林澹然自回西房,心裏想著:“鍾守淨做下若大犯法之事,不思改過,反欲譖俺。日間之言,奸心畢露,設或暗中再進讒言,俺老林必遭奇禍。須令人打探消息,預先準備方好。”著一個道人,往東房密尋行童來真計議。來真向前聲喏道:“住持爺有何分付?”林澹然道:“俺與你商量,就是鍾住持那一段隱情。俺於中秋賞月之夜,苦口相勸,彼不思自悔,反怪俺言。日間在聖駕前,當麵搶白俺一場,幸聖上慈善寬容罷了,倘是個急躁量窄的,豈不登時受禍?故俺心下不安,特煩你去打探消息,或有甚話頭,你須急急報俺知道,自有重賞。”來真道:“不須住持爺費心,小人已在意了。早上鍾住持對聖駕誹謗老爺,小人甚是不忿,適才又講許多碎話,但含糊不甚明白。我如今去用心竊聽,倘有緊切言語,即來報知。”講罷,慌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