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彌勒寺苗龍敘情 武平郡杜帥訪信(1 / 3)

第十一回 彌勒寺苗龍敘情 武平郡杜帥訪信

詩曰:

讜言遭謗即宵征,苦曆高崗複陷坑。

古刹款留情意洽,離亭酌別酒杯傾。

固辭孽地行吾誌,運厄關津受爾擒。

帥府談言逢故舊,卷舒如意人都京。

話說林澹然正行山路,被絆馬索絆倒,一夥嘍囉將繩索綁定,解上山來。林澹然心裏暗想:“這班人決是綠林豪客,俺做了半世英雄,不期將性命送於此地。”漸漸走到山頂,月光之下,抬頭細看,乃是一座大寺院。眾嘍囉將老林押入寺門,那個提包裹的先跑入殿裏去了。不移時,走出來道。“二位大王爺正吃酒哩,見報拿著一頭行貨,二大王大喜,叫快解進去。”眾噗羅聞說喊一聲,將澹然推入殿裏。林澹然偷眼看時,上麵左首坐著一籌好漢,生得虯髯碧眼,大臉長軀,身上穿一領赭紅囗絲襖子,頭上戴一頂軟翅紗巾。右邊坐的一個漢子,生得微須白臉,短小身材,身上穿一領遍地金鴉青百花錦襖,頭上戴一頂彩繡紮巾。左首那個好漢問道:“你是甚人,輒敢大膽,夜靜更闌,在我山中行走?明知山有虎,故作采樵人?”右邊那個喝道:“大哥問他隻甚,使兒們拿去剝了皮,砍做肉丸子,將來下酒。”兩邊嘍囉齊喊一聲“得令!”把林澹然叉腦揪出殿外來,卻將氈帽揪落,露出光頭,那些嘍囉同喊道:“原來是匹禿驢。”林澹然大喝一聲:“賊奴體得胡講!”那虯髯大王聽見,喝叫拿這廝轉來,眾嘍囉又將林澹然擁上殿去。虯髯大王大怒道:“這禿驢大膽,你敢罵誰?你是何處寺院來的?村鳥無知,先割去舌頭,然後剖腹剜心,犒賞眾孩兒們。”林澹然也大怒喝道:“胡講!俺出家人視死如歸,要殺便殺,你這廝何必恁般鳥亂!”

那第二位好漢聽了聲音,跳起身來,令嘍囉移燭近前細看,失驚道:“這和尚好生麵熟,卻像在何處曾會來?”想了半晌,問道:“長老莫非曾在建康妙相寺出家麼?”林澹然道:“俺原在炒相寺裏為僧,隻因與本寺正住持不和,逃難至此。有犯虎威,乞賜一死。”那二大王聽了,慌忙喝退嘍囉,親解其縛,脫下百花錦祆,披在林澹然身上,謝罪道:“我的爺,何不早講大名,險些兒害了恩人性命。大哥快過來相見,這就是小弟時常講的英雄,林住持長老是也。”雙手扶在交椅上坐了,納頭便拜。林澹然躬身答禮。眾嘍囉見了,各各搖頭伸舌。

那虯髯大王向前和林澹然施禮罷,分賓主而坐,問道:“在下向聞二弟說林住持英名蓋世,智勇無雙,久懷企慕。今日為何事幸臨敝地?真乃千載奇逢也。”林澹然道:“一言難盡,從容奉稟。二位將軍高姓大名?小僧平生未曾拜識,荷蒙大義,實感再生。”那個白臉漢子道:“小人姓苗名龍,排行第二。向日曾合幾個弟兄侵犯寶刹一番,意欲苟圖富貴。不期被住持爺知覺,施側隱之心,釋放我等,又賜諸弟兄財物,至今感佩不忘。小人切切在心,報恩無地。日前為與鄰豪構訟,縣官受賄,誣盜下獄。小人得便,越牆逃難,打從這裏經過,遇著此位結義弟兄,收留在此。今得恩人到來,實出望外,正應小人昨夜之吉夢。”林澹然問道:“此位將軍尊姓?”苗龍道:“這哥哥是小人總角之交,姓薛,雙名誌義。人見他虯髯黑臉,都叫他做黑判官。兩臂有千斤氣力,學得一身好武藝。為報父仇,殺了惡宦康刺史全家,逃到這裏,做這本分生理。此處卻是定遠地方,此山名為劍山,此寺名彌勒寺,甚是險峻寬闊。逐去僧眾,聚集一二百人,打家劫舍,攔截客商數年,官軍不敢正眼兒相覷。留小人坐了第二把交椅,果然快樂,甚是英雄。小人時常和大哥講妙相寺有一位恩人林住持,智勇足備,小人受恩未敢少忘。今日得會,誠為天幸。”分付嘍囉,整頓酒席相待。

飲酒間,苗龍又問及出寺遠來逃難之故。林澹然潸然淚下道:“小僧不幸,受盡囗囗,屢經坎坷。自從東魏與高丞相世子高澄結怨,削發為僧,走入中國掛錫,指望尋一個終身結果。蒙聖恩敕為妙相寺副住持,不期撞著那凶徒正住持鍾守淨,貪財好色,不守釋門戒行,以念佛拜懺為由,著做佛頭的趙蜜嘴同謀,賺騙寺後鄰人沈全渾家黎賽玉通奸,來往情熱。因俺責善,反生仇恨。十月十五日,值聖駕臨寺聽講涅槃經,那廝乘隙暗進讒言,說俺毀謗朝廷,不守清戒,酗酒凶狂,私通東魏。皇上信了,便要擒俺置於死地。虧了行童來真潛通消息,俺隻得乘夜而逃。撞到雞嘴鎮李秀店中,李秀亦如苗兄一般認得麵貌,說起昔日之情,抵死留住不放。那時俺也昏債,失了計較,不合在他家藏躲了幾日。官司緝捕得緊,一日捱查數遍,到處張掛榜文,說拿得小僧獻上者,官給賞銀三百兩。店內有一酒生,貪利生心,待要首告,幸李秀識破,將那廝灌醉,放俺出門逃竄,晝伏夜行,受盡苦楚,致令驚動二位將軍。幸蒙不賜誅戮,複承厚款,感激不勝。”苗龍離座大怒道:“有這等事1不殺這負義忘恩的孽畜,空做人間好漢!”薛誌義道:“二弟且莫性急。當今世上,直道原是難容的。林住持隻是太直了些,惹出這場奇禍。知恩報恩仗義的事,除是豪傑才做得來。這一班狗男女,人麵獸心焉可以此望他?今日幸會林住持,且請住持為了山寨之主,緩緩用計剿除這廝。不知住持允否?”

林澹然合掌道:“俺出家人,生死聽天,隨緣度日。恩怨之間,寧人負俺,毋俺負人。多蒙二位將軍盛情,暫借一宿,明早拜辭,歸於東魏,以終天年。”薛誌義道:“住持何出此言,既離虎窟,又入龍潭?自禁城到得敝山,已是萬分之幸。離這裏到東魏,路程遙遠,關隘阻隔;況住持名聞遠近,聖旨畫影圖形,那一處不當心盤詰。前去乃是河南地界,城市中人煙稠密,不比那深山僻路所在。住持今要前去,若遭羅網,那時悔之晚矣。還在小寨暫且安身,將圖後計。”林澹然道:“多承美意,本該尊命,但小僧久甘恬澹,最厭繁華,意欲歸魏,尋一搭兒僻靜山崖,結個茅庵,修焚念佛,以終天年,無心再戀塵俗。設被擒獲,是亦命也數也。”苗龍道:“住持爺執意要去,小人亦不敢強。但求寬住數日,另作商議。”林澹然謝道:“若得如此,足見厚情。”苗龍又問:“李秀哥哥近來生計何如?”林澹然道:“頗為富足,盡是清閑。小僧在他家藏避數日,那酒生要行出首,放俺奔逃,兩下必成仇訟。苗兄可念平昔交契之情,乞著人打聽消息,方知下落。”薛誌義道:“既是苗二弟相識,明日必須差人打探。”苗龍道:“事不宜遲,明早即行。”三人盤桓說話間,不覺星移鬥轉,野店雞鳴。林澹然道:“賤體困倦,望乞隨便借宿。”苗龍二人又勸了數杯,令嘍囉打疊床鋪,伏侍林澹然歇息。有詩為證:

昨宵得脫虎狼窩,今朝穩臥中軍帳。

不數古今豪俠流,綠林高義雲霄上。

次日又排筵席款待。傍晚時,林澹然辭謝要行,苗龍、薛誌義苦苦相留,隻得又住了一夜。次早侵晨起來相別,苗龍道:“小人有兩樁心事,要留住持爺。停當了,即便送行。”林澹然道:“兄有甚事,望乞見教。”苗龍道:“我這位薛大哥,武藝雖精,韜鈐未諳,今欲拜在門下,求傳授些兵法。二者小人正要差人打聽李大哥消息,如平安無事,卻也放心;設或落難時,亦好同住持商議救他的門路,故此要屈留數日,方敢送別。”林澹然道:“既為此二事相留,便往數日。兄可差能事心腹之人,齎帶銀兩,往建康去。倘李季文有事,即可隨便上下使用,以留性命,從容救他。俺這裏一麵和薛君開講兵法,待尊役回時告行。”薛誌義、苗龍二人大喜。隨差兩個精細會事的嘍囉,帶了百餘兩白銀,往京都打探消息去了。三人在寨中討論兵法,演習武藝,酌酒高歌,談今說古,不覺又早半月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