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寂寥應是無漏身(四)(1 / 2)

老人們常說,上山容易下山難,本來一身的精力已在上山時消磨幹淨,若是再加上心氣兒不振,那麼下山時便會越發的低落了。

二子實在沒料到,這鄧老先生竟是一句話便把自己給打發了,籌謀了這麼久,如今已然無計可施,眼見便是月底了,二月初即是縣試,他似乎見到了自己被周縣令以卷扇麵的場景,心下不由得一駭,腳上沒注意,當即滑了下去。

五空照樣走在最前邊,聽到後邊有異,回過頭來隻見二子囫圇滾了下來,忙回走兩步,伸手將二子接住,慌慌亂亂又將他扶起,“二子哥,可有大礙?”

二子哎喲兩聲,勉強站了起來,活動活動了經骨,無甚疼痛,但手摸到臉上時,隻覺火辣辣地疼,又哀嚎了兩聲,低頭見這處山坡陡峭不已,不禁後怕,暗自慶幸道:多虧五空在前給擋著,否則今日怕是得交代在此處,那可就真應了青山處處埋忠骨了。

見王寶予和五空擔心的模樣,當下鬆了口氣道:“五空、橫哥,我沒事,不必擔憂。是我執迷了,唉,不能考秀才又如何?條條大路通羅馬,難道我便不能活得很好嗎?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五空道了聲是,也跟著道:“二子哥,你這樣的好人,如果不能夠考過去,那隻有是當官的不識才,咱們不跟他們見識。”二子兩人聞言,立馬笑出聲來,有五空這麼個心思單純的小兄弟在側,再是艱難的日子,也會有樂趣的。

王寶予聽二子隨口引用的兩句詩,很有些震驚。他從前便知二子頗有詩才,故而折節下交,但兩人相識愈久,相知愈多,才又發覺二子雖見識廣博,但以文采而論,實屬末流。他有時會想到,二子家世淺薄,則隻有靈泉寺中的大和尚們才會教出這樣的人物來,可寺中大和尚皆是清淨之士,若是教出個文采俊秀或有可能,教出二子這樣的怪才,他卻是想不通的。

說二子略輸文采,然每到動情處,偏偏他又總能冒出幾句可堪傳世的詩句來,王寶予早已見怪不怪,但他很是好奇,二子口中說的‘羅馬’是何地?他舅舅曾遊曆天下,卻也沒聽舅舅談起過。當即便問了起來,“二子弟,羅馬在何方?怎麼我從未聽過?”

二子臉上訕訕,一時間倒不知該如何解釋‘羅馬’在什麼地方?為了避免愈來愈多的謊言,隻好將之歸於佛經典籍之中,腦子裏稍稍組織了語言,便道:“這是小弟在靈泉寺藏經閣中,一卷古籍上見到的,羅馬此地,相傳在世界極西之處,那是一座偉大的城邦,聖賢皆聚於此,世人皆為良民。無饑饉災荒之患,無醜惡病痛之苦,亦稱作人間佛國。”

五空聽得神往,心下癡迷。二子見狀,當即狠敲了敲他腦袋,罵道:“你修為還不夠格嘞,可去不了那裏的。”

五空癟癟嘴,暗暗牢騷幾句,倒也沒說什麼。王寶予見之可憐,不忍心道:“五空小師父,古籍之中多有杜撰之說,你不必當真才是。其實人心赤誠,哪裏不是佛國?心若彷徨,世上又有何處可得解脫?”

別看王寶予素來木楞,但往往木楞之人思想最為深層,也最會開解人,二子聽他末了兩句,如暮鼓晨鍾砰地敲在心裏,豁然醒悟,當即躬身向王寶予拜到,口中謝道:“多謝橫哥提點,小弟真是囿於俗見了。”他不覺間自嘲地笑了兩聲,雖說這世道有功名在身最為保險,但功名之路也非唯一之路啊。

其實,他自己又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呢?隻是人皆是如此,知易行難,非得到最後一刻自知無望,才能幡然醒悟,痛改前非。二子如此,這雞鳴寺中的宗善老和尚亦是如此。難道說老和尚修佛一世,便真的能被二子給點醒嗎?他不過是眼見得到無望,自我安慰般地另尋法門罷了。

心若打開,則萬事不縈於懷,便連身體也跟著放鬆,下山路雖幾多波折,卻也沒花多少工夫便到了山腳。他幾人年紀雖輕,但也累得不行,當即由王寶予租了附近村民的牛車,將幾人給送回陳府。

到了府門前,幾人下了車,自有門房的小廝上前來結賬。但村民見王寶予乃是太守家的公子,哪裏敢收,忙弓腰搓手諂媚笑道:“公子爺能坐小人的車,那是小人的榮幸,怎敢收錢嘞。”

小廝聽了,深覺這馬夫識趣兒,便將一把銅子兒抽了回來,暗自想到又可貪下二斤酒錢了。卻不料王寶予虎著臉,口氣嚴肅道:“在下坐了老伯你的車,這車資自是該給的,老伯勿須推辭。”

小廝少見表公子這樣鄭重,心下惴惴,莫不是惱了?我不是貪墨幾個酒錢,用得著如此麼?瞧大公子幾個,單是賞給身邊人的銀角子,一年也有七八兩了,自己好不容易撈個門房的差事,卻時運不濟,罷了罷了,回頭給爹娘說說,求管事的早日給自己調到大公子身邊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