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寂寥應是無漏身(十五)(1 / 2)

周清河臉上無異,隻等二子答話道:“鄧公說笑了,佛渡有緣人,周世兄身負大任,他日當為民請命,為君分憂才是,小子焉敢將之誆騙了去?”

“那你意欲何為?”

鄧貴溪今日初見二子,興致不小。回想起近日有關二子的傳聞,有人說他慈悲為懷,也有人說他貪婪好利,有人說他不學無術,也有人說他博文好記,孰是孰非他沒曾見過,倒沒擅下定論。今日隻在這酒桌上,倒是稍稍見識了一番。

古來便有酒桌上見人品的評論之法,雖在無意之間,但鄧貴溪也可約莫揣測出,這小子確實不通文墨,經綸平庸。但真要說他粗鄙寡陋,那又不能了。隻見他酒桌上,強忍著不適,仍自談笑風生,彬彬有禮,時不時發二三言,話雖粗糙,卻很有見地。這樣的人才,或許也隻有普方之輩能教得出來吧。

二子聽鄧貴溪一臉不置信的樣子,手中酒杯一放,佯裝好勝道:“鄧公與老師若是不信,咱們便打個賭可成?”

二老點點頭稱是,他們如今這個年紀,打賭怡情還是很有樂趣的。

二子隻道:“學生若是有法子,令周世兄轉了性子,老師為我觀音殿寫一塊匾可好?”

周清河尚自忖度,鄧貴溪已替他答了話,“反掌之事如何不可?”

二子又續道:“那麼鄧公也得為小子辦一事才行。”

這次鄧貴溪遲疑,周清河又反過來答話,“鄧公乃是前輩,隻要你事不為難,自是無虞的。”二子聽他二人答得爽快,心下叫好,正要飲上一杯,卻見鄧貴溪擺擺手道:“且慢,你若是不能做到,又該當如何?”

二子隻做無賴,一攤手癟癟嘴道:“任憑二老處置,反正小子身無長物,也舍不了什麼去。”

鄧貴溪二人見狀,皆是指麵笑罵。

二子正了正身子,搖頭晃腦愈加自得,口氣很是爽利道:“其實周世兄本性純良,文采出眾,不過是性子太迂罷了。若是要教他經義,那自是須得二位國士出手,但若改他幾個小毛病,區區不才,或可一試。”

“如何試之?”

“這法子嘛,說來容易,其實甚難,說來甚難,其實也容易。人生天地間,不可避免便帶有無數習性,因是長年累月慣性如此,無知者便稱之為天性使然。小子所要做的,即是改變這種天性,而改變天性,無非是三個手段,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束之以法。至於其中詳盡之處,則非短時間可說透的。”

周清河聽他話中沒甚新意,卻也讚了一聲,“但願你這法子能行之有效,他日觀音殿名垂西南,也不枉今日百十個漢子建造之苦了。”

二子謝過,隨即道:“學生這觀音殿假托佛寺之名,實乃規勸教化之所。其中主大殿共四座,長生殿曰禮信,慈善堂曰博愛,道德院曰規矩,弘法部曰菩提道果,凡此四中乃小子所發宏願。不為修來世,但求一心安。”

鄧貴溪臉色始終掛著笑意,心下卻越發琢磨不透二子此人,他雖飲著酒,但一雙眼炯炯有神,隨口跟著讚了句,“大善大善,李公子有此心,此後觀音殿薪火相傳,福報不盡。”

二子欠了欠身,自謙道:“鄧公謬讚了,小子比不得老師。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學生有心,願以此身學老師。”最後這一句話則是對周清河說的。

他自來醉酒後,雖能保證神思不亂,但因酒精作用,卻會激發他內心裏的不安分,酒氣縈繞,說起話來也就不免大大咧咧,以致誇誇其談,招人反感了。但今日,或許是這話氣度恢弘,不由得周清河、鄧貴溪二人對視一眼,隻見一人臉上通紅,如似羞愧汗顏,一人神情大慰,顯是正中下懷。

周清河舉起酒杯,滿麵紅光道:“此言深得我心,當浮一大白。”

他暗暗回首平生,不正是如此嗎?曾為天子客,則心憂億兆之民,為民請命雖死不悔,如今風霜殘年,國家有事,便又義不容辭決絕而上。嘿嘿,沒想到臨走前,又碰見個知己,真是老天爺厚待了。

另一者,鄧貴溪自覺慚愧。他當年直言進諫,惹了今上厭惡,招致終身不得錄用,一身才幹不曾施展,獨子也因此夭折,難免便有些憤世嫉俗,雖不至嫉惡如仇,但比之周清河能屈能伸,終究有所不如了。

他記起初次聽聞周清河應召回朝時,自己很是發了一番脾氣,更覺無顏,當即舉起酒杯歉道:“清河啊清河,老哥哥我錯了,悔不該罵你愛慕虛榮,真是夏蟲不可語冰,井蛙不可語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