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留有餘地
曾國藩是中國曆史上屈指可數的“辦事而兼傳教之人”,即以功顯,又以文彰。另外曾國藩的事業有傳人,有繼承者,而以掘墓人為大忌。毛澤東還列舉了王安石、範仲淹等許多人。但他顯然認識到能否把事業傳承下去的重要性。王安石變法轟轟烈烈,但受到反對也最為激烈。王安石生前變法三起三落,死後更是所有成果都化為烏有。張居正也是如此,比王安石更慘,死後受掘墳、抄家籍沒之災。與這些人相比,毛澤東很佩服曾國藩不但有事功,而且找到事業上的繼承人把這種事功推進下去,把門庭繼承光大下去。至於以思想影響後人,更不必說了。
○控權實戰:把“寶貝”交給“愛人”
1861年,太平軍在江浙取得突破進展,清廷的財賦重地岌岌可危,尤其是上海麵臨被太平軍占領的威脅。因此,從清廷到江浙地方官紳,都向曾國藩發出派兵解援的籲請。曾國藩認識到這是擴大湘軍勢力的極好時機,但不能將精銳派到上海,而隻能另辟蹊徑再練一支軍隊。
當時曾國藩考慮這個人選時,主要從以下幾點出發:湘軍嫡係,能夠勝任此項事情;對湘軍、對自己都有大益處,斷不會成為掘墓人。
經過再三權衡,他舉薦李鴻章可擔此大任。1862年2月28日,曾國藩與李鴻章談了個通宵,囑咐他先把兵練好,不要急於出戰,吏治、洋務可以緩辦。他知道在封建的中國“有軍則有權”的道理,告誡李鴻章要把軍事放在首位,在他看來,隻有練就精兵,學會作戰,才能站穩腳跟飛黃騰達,否則將一事無成,甚至有喪失生命的危險。他還看出李鴻章心高氣盛、急躁、傲慢、任性,這些致命弱點如不改正後患無窮。因而曾國藩“以深沉二字”相勸,其他好友也紛紛提出忠告。李續宜“以從容二字”規之,沈葆楨、李桓“又以勿急相戒”。李鴻章深受教益,在給李桓的複信中表示:“手諭誨愛諄切,感佩無量。鴻章素性激直,從事師友賢豪間,皆深知其意誌戇而曲諒之。自茲以往,不欲蹈習官樣,又未便率性而行。”對於師友們的勸誡,“當奉為枕中秘。”
李鴻章到上海後,處處以弱軍自居,打定主意:即使朝廷下十二道詔書也不出兵,因為軍隊是他的血本。不久,慈禧又施加壓力,聲稱如果再不出兵打太平軍,就將他調離。李鴻章仍不回話。清廷知道隻有曾國藩能調動李,於是令曾國藩勸李出兵作戰。李鴻章特向老師訴苦,曾國藩知道個中奧秘,開始堅決支持他按兵不動,待清廷令他勸李出兵的諭旨下發後,曾國藩又出一招,讓李“勉為應允”,“會防不會剿”,即與外國勢力一同防守上海,但不參加共同對抗太平軍的會戰。因為曾、李都清楚,自己不能當槍使,把本錢送給別人花。李鴻章經過多次試探,終於看準洋人的用意是拿他的軍隊當替死鬼,他不但佩服老師的眼力,更堅定了不出兵的信念。自此後,李鴻章處處稟承老師的旨意辦事,在上海六個多月間,李鴻章寫給曾國藩的信即有四十四封之多。他把曾比作佛祖釋伽牟尼,而自己是佛門傳徒習教之人,附駭尾以成名。他常事事請命、時時請命,有何創舉總拜求曾國藩創首,有何大政總拜求曾國藩主持。尤其是洋務大政,李鴻章推曾國藩領頭,從而掀起極大的聲勢。曾國藩得虛譽分擔風險,李鴻章則由此實力大增。
李鴻章對曾國藩確也投桃報李,每月僅接濟安慶大營的銀兩就達四萬之多,洋槍洋炮更不計其數,有一次僅子彈就送一百萬發。
攻陷天京前後,曾國藩實際上是清軍的前線總司令,且握有蘇、浙、皖、贛四省軍政大權。不過誰都知道,朝廷已經在忌其兵權過重,盡管表麵上聖寵甚隆,骨子裏君臣都為後事發愁。因此,曾國藩亟需一位不會掘自己祖墳的傳人,他最怕清廷內部矛盾激化成災而殃及自家。曾國藩曾有一座右銘,後為李鴻章所發揚光大:“禹墨為體,莊老為用”。即吃苦實幹,又無欲無為。表麵上看它很消極,其更深的含義是以實力對抗壓力。曾國藩有過寫一本《挺經》的想法,書雖未出,李鴻章已深諳內中之味。李鴻章曾對知己者說過:“我教師的秘傳心法,有十九條挺經,這真是精通造化、守身用世的寶訣”在湘軍攻陷天京,曾氏兄弟一度大遭物議,李鴻章暗中支持老師,並用“墨守挺經”四字相勉。它表明挺經之道乃對抗壓力之寶,又表明李鴻章未辜負師門厚望,大綱一致。
後來裁湘留淮,曾、李兩家聯為一氣衣缽相傳。當李鴻章聲望日隆、甚至超過教師時在重大問題上如“剿撚”、辦洋務等等與曾國藩仍保持一致。李鴻章確是光大曾氏門庭的學生。曾死後,李鴻章還自謙地說自己“師事近三十年,薪盡火傳,築室忝為門生長”。
1860年11月,坐在新建的署衙裏,曾國藩總覺內心無比空曠、淒寒,隨之也覺病情加重。肝區陣陣疼痛,頭暈目眩,兩腳麻木,失眠,惡夢不斷。他意識到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了,想要交待點後事,於是趕緊寫信給李鴻章。想到李鴻章,心裏寬慰多了,他慶幸自己有這麼個可資接班的學生。這幾年他的事業都由李鴻章接過去了;湘軍裁撤了,李鴻章的淮軍成了支持清朝的頂梁柱;自己打不過撚軍,由李鴻章戰勝了;天津教案自己弄得物議沸騰,而李鴻章正在大舉進行。“青出於藍勝於藍,學生勝於老師,這正體現老師識才育才的本事,若是學生總是不如老師,一代不如一代,事業還怎麼前進呢?”當跟前出現對李鴻章的非議時,曾國藩總用這句話製止。他這不是借此自慰,心裏也真是這麼想的。他也佩服李鴻章。他雖對李鴻章的過分熱衷功名利祿有些看法,但也總是寬容的。
李鴻章接到老師的信,尤其讀到“此次晤麵後或將永訣,當以大事相托”時,深恐老師或有不測,若不能見上最後一麵將成終身憾事,便不顧年關已近百事叢雜,冒著嚴寒長途跋涉,由保定趕來江寧。
師生見麵第一件事是進一步會商幼童出洋之事,認真推敲細節,再度聯銜上奏,強調這是徐圖自強的根本大計,中華創始之舉,務必讓朝廷重視,以達預期效果。李鴻章根據老師的指點,未經文案,執筆立就。曾國藩看了這二千餘字的奏稿,發現條理縝密、文筆洗練,心裏很是高興,僅改數語便讓李鴻章親自帶去呈遞。
稿子擬好後,曾國藩興奮地同學生講起往事,歸納自己的人生教訓,最終向李鴻章交待了兩點,讓他切記、一是湘軍裁撤之事,他自認自己顧慮太多,湘軍攻戰十幾年之久,金陵克捷後,懾於各種壓力,竟至於解散了親手建立的軍隊,自毀長城,寒了將帥的心,實際上等於自殺。湘軍眾將飄如秋葉,而自己也成了剪翼之鳥,以致“剿撚”無功,備受挫辱。幸賴李鴻章所建淮軍,攻滅了撚軍,成就了大事。他讓李鴻章切記自己的教訓,當今八旗、綠營再不可恃,保太後、皇上之安,衛神州華夏之固,全仗淮軍。今後,淮軍有被議論的那一天,千萬不要像老師那樣,畏首畏尾,隻可加強,不可削弱。亂世之中,手裏的軍隊切不可放鬆,於家於國都是如此。第二點讓李鴻章切記,即數十年辦事之難,難在人心不正、世風不淳,而要正人心、淳世風實賴一二人默運於淵深微莫之中,使其後來者為之應和。他說自己與李鴻章的關係正是這樣,自己先正己身,同時培養後人,把這些人作為“種子”,期待這些後人開花結果,應現承先啟後,天下應和之目的。所以,他希望李鴻章要早些下手,以一身為天下表率,多多培養“種子”,種子綿延不斷,天下應和,世風自然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