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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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東福
【導語】
自然之美不在於自然本身,而在於人的內心。自然的美好隻有在有心人麵前才會展現得淋漓盡致:也許它是林間的一陣風,也許它是風中的一縷笛聲;也許它是偶遇的一棵樹、一朵花,也許是兒時揀拾的一捧蟬蛻……
親近自然吧!不僅在身體上,也讓心靈去親近、去感悟自然之美!
遠遠的地方吹過來一股涼風。風裏夾著呼呼的響聲。
側耳仔細聽,那像是某一種音樂,我分析了很久,確定那是笛子的聲音,因為簫的聲音沒有那麼清晰,也沒有那麼高揚。
由於來得遙遠,我對自己的判斷感到懷疑:有什麼人的笛聲可以穿透廣大的平野,而且天上還有雨,它還能穿過雨聲,在四野裏擴散呢?笛的聲音好像沒有那麼悠長,何況隻有簡單的幾種節奏。
我站的地方是一片鄉下的農田,左右兩麵是延展到遠處的稻田;我的後麵是一座山,前方是一片麻竹林。音樂顯然是來自麻竹林,而後麵的遠方仿佛也在回響。
竹林裏是不是有人家呢?小時候我覺得所有的林間,竹林是最神秘的,尤其是那些曆史悠遠的竹林。因為樹林再密,陽光總可以毫無困難地穿透,唯有竹林的密葉,有時連陽光也無能為力;再大的樹林也有規則,人能在其間自由行走,唯有某些竹林是毫無規則的,有時走進其間就迷途了。因此自幼,父親就告訴我們“逢竹林莫入”的道理,何況有的竹林中是有亂刺的,像刺竹林。
這樣想著,使我本來要走進竹林的腳步遲疑了,在稻田田埂坐下來,獨自聽那一段音樂。我看看天色尚早,離竹林大約有兩裏路,遂決定到竹林裏去走一遭——我想,有音樂的地方一定是安全的。
等我站在竹林前麵時,整個人被天風海雨似的音樂震懾了,它像一片樂海,波濤洶湧,聲威遠大,那不是人間的音樂,竹林中也沒有人家。
竹子本身就是樂器,風是指揮家,竹子和竹葉的關係便是演奏者。我研究了很久才發現,原來竹子灑過了小雨,上麵有著水漬,互相摩擦便發生尖利如笛子的聲音。而上麵滿天搖動的竹葉間隙,即使有雨,也阻不住風,發出許多細細的聲音,配合著竹子的笛聲。
每個人都會感動於自然的聲音,譬如夏夜裏的蛙蟲鳴唱,春晨雀鳥的躍飛歌唱,甚至刮風天裏滔天海浪的交響。凡是自然的聲音沒有不令我們讚歎的。每年到冬春之交,我在寂靜的夜裏聽到遠處的春雷乍響,心裏總有一種喜悅的顫動。
我有一個朋友,偏愛蟬的歌唱。孟夏的時候,他常常在山中獨坐一日,為的是要聽蟬聲。有一次他送我一卷錄音帶,是在花蓮山中錄的蟬聲。送我的時候已經冬天了,我在寒夜裏放著錄音帶,一時萬蟬齊鳴,使冷漠的屋宇像是有無數的蟬在盤飛對唱,那種驚豔的美,有時不遜於在山中聽蟬。
後來我也喜歡錄下自然的聲籟,像溪水流動的聲音,山風吹撫的聲音。有一回我放著一卷名叫《溪水》的錄音帶,在溪水琤■之間,突然有兩聲山鳥長鳴的銳音,縈耳繞梁,久久不滅,就像人在平靜的時刻想到往日的歡愉,突然失聲發出歡欣的感歎。
但是我聽過許多自然之聲,總沒有這一次在竹林裏感受到那麼深刻的聲音。原來在自然裏所有的聲音都是獨奏,再美的聲音也僅彈動我們的心弦,可是竹林的交響整個包圍了我,像是百人的交響樂團剛開始演奏的第一個緊密響動的音符。那時候我才真正知道,為什麼中國許多樂器都是竹子製成的,因為沒有一種自然的植物能發出像竹子那樣清脆、悠遠、綿長的聲音。
可惜我並沒有能錄下竹子的聲音,後來我去了幾次,不是無雨,就是無風,或者有風有雨卻不像原來配合得那麼好。我了解到,原來要聽上好的自然聲音仍是要有福分的,它的變化無窮,是每一刻全不相同:如果沒有風,竹子隻是竹子,有了風,竹子才變成音樂;而有風有雨,正好能讓竹子摩擦生籟,竹子才成為交響樂。
失去對自然聲音感悟的人是最可悲的,當有人說“風景美得像一幅畫”時,境界便低了。
那一天,我在竹林裏聽到竹子隨風吹笛,竟忘記了時間的流逝,等我走出竹林,夕陽已徘徊在山穀。雨已經停了,我卻好像經過一場心靈的沐浴,把塵俗都洗去了。我感覺到,隻要有自然,人就沒有自暴自棄的理由。
(選自《林清玄散文選》,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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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的散文視野開闊,境界高
遠,常有關於人在自然中的意義的探討。在作者筆下,一次生活的偶遇,就是一場心靈的沐浴,一次審美的體驗。作者的所思所悟是深刻的,他鼓舞人們走向自然,傾聽自然,親近自然。林清玄以不滯於物的筆觸和浪漫情懷,通過對獨特的審美體驗的再現,讚美了自然的感人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