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地之心(1 / 3)

布蘭卡峰海拔四千三百六十五米,在山腳之下尚且秋色已近,山上更是由秋入冬層層分明,徐行方才向上攀來,一路便感覺每一百米便是另一番風景,倒像是過了一個月似的,山腳多翠色,而半山之中已經是紅葉片片,近山頂處更是滿地枯枝黃葉,徐行停了下來,扶著粗大筆直的樹幹向身後望去。

這裏地勢很高,可以望得見很遠的山峰,可以看得見幽深的澗穀,來路上看到過的那瀑布從對麵的峭壁之上直瀉而下,入眼猶如一道白練,峭壁之上亂石橫生,瀑水飛擊石上紛碎如玉,亂石叢中水霧飛揚,白霧隨風遠去,無聲無息地隱沒在幽暗隱秘,林濤呼嘯的森林裏。

清清瀑水順流而下,彙入山穀之底的那條小河,河水常年衝刷著穀底的山石與土壤,讓它們形成小小的峭壁和河穀平川,岸邊上淺草平鋪,綠意不斷,可愛極了。一條山路與河流同時延伸,水隨著山勢,路隨著水勢,都蜿蜒而行,進入更深的山際,同時消失了蹤影。

臨高遠眺,景物真是美不勝收,徐行深深吸了口氣,抬頭望向峰頂,已經可以望見山頂那一段懸崖絕壁,石質堅實通體灰色,好似一塊飛來的山石立在山巔傲然為峰。

幾分鍾後,徐行站在崖下仔細打量著這這塊灰色山石。

十米高的山石上下幾乎一般粗細,四麵經年雨打風蝕,光滑無比,寥寥幾個著手之處也是離得甚遠,若不是有專業工具極難攀上。

徐行騰空跳起,右手在一塊突起之處一按,腳尖在石壁上一踮,身子輕巧得如同毫無重量,又向上彈去,右手食指插入了一個岩隙一拉,他的左手已經搭在台邊,輕輕一按,身子淩空翻了上來,穩穩地站在了岩上,這幾個動作一氣嗬成,如行雲流水,隻是簡單的幾個起落,他已經站在了群山之巔傲視餘峰。

這裏長不過三米寬不到兩米,地麵還算平整,隻是片土不存寸草不生,倒像一個石床一般,風力強勁,吹得他的衣袂呼呼作響。

浮雲近得好似就在手邊,伸手抓去又隻是一團濕氣,而遠遠望去,遠處雲生似海幻化萬千,有時如奇山異石精靈神怪,有時卻如海濤奔湧潮起潮落,而太陽也在這雲間時隱時現,大地也時明時暗,恍惚間好似走進了一道時空的長廊,歲月的變換就在這明暗間被悄悄地完成。

自上而下看去,山巒相連層次分明,青碧紅橙黃褐六彩如帶,無邊無際之中更有無數個映著晨光的山丘,它們靜靜矗立著,仿佛在聆聽著誰的教誨,太陽孤絕地在雲層中穿行,層層的林海色澤分明地鋪展開去,林中流水淳淳脈脈蜿蜒穀底,不見身影亦無聲息,而萬物正在這片大地之上被這一方水土滋養著,美麗而玄妙。

“這個時候,地球的另一麵是黑夜,阿菁一定還在睡覺,不知道她會做些什麼夢,……”徐行心底愁思雲集,原本光彩奪目的藍天白雲似乎也如知己一般,片片雲朵聚了起來,密密實實地把太陽擋在了身後,四麵慢慢地陰了下來,正如他心底無法遣去的煩惱。

高崖,翻湧的海水,沒有星光,風的呼嘯,多麼相似的情形,......

傑克坐在那石崖邊上,怔怔地看著那片翻滾的海水,徐行靜靜地躺在那棵海波利樹下,一動不動地看著天空。

“希望,是一件好事,它是世界上最好的事!它讓我忘記痛苦,有了它,我甚至可以認為我還活著!”

這話是誰說的?是傑克,還是自己?徐行已經忘記了,隻不過,不論是誰說了這句話,另一個人都沒有回答,因為他們都知道:要活下去,就隻有等待,還有忍耐,更長的等待,還有更多的忍耐,但最重要的是,你的心裏要有個希望,......

“你們不要心存僥幸,卡利特波裏沒有希望!”

徐行的耳邊呼呼的風聲好像不停地喊著這句話,他的拳頭一下握緊了,緊得足以在一塊生鐵上留下深深的指痕。

這是校長曾經無數次說過的話,冷冷的話語和著殘酷的現實,就像一道最有效的滅火劑,澆熄了孩子們心頭的希望之火。

就像魯賓遜在荒島上竭力保護著自己那來之不易的火種,因為他知道,有了這團火,他才能成為一個人,而當他失去這希望的火種後,他也就成為了一個野人。不論其他孩子有沒有過這樣的希望,徐行至少很小心地嗬護著自己心底那小小的希望之火。

一個小時過去了,徐行還是和剛才一樣,瞪著一雙眼睛,出神地望著天空,他在耐心地等待著,正像無數次夜晚,在地火之島上,仰望著天空,等待著陽光破雲而出的一刻,因為那一刻,就是他的希望!

頭頂的浮雲突然破開一線細縫,陽光如箭般穿出照在峰頂,也照在了徐行的身上,長長的身影投在身後的地麵上。

“每個人孤立在大地的心上,被一線陽光刺穿,轉瞬即是夜晚。”詩人的話總是那麼神秘,充滿了對生命的思考,破開的浮雲讓陽光透了過來,而徐行的腳下不正是大地之心麼!

徐行慢慢張開雙臂,迎著狂風的撲擊,就像一隻翱翔在九天的鶤鵬,可惜,就算他再怎麼擺出飛翔的姿勢,也無法真正地迎風起飛,搏於九天,就像達芬奇,他做的翅膀再好,也無法讓人飛上半空。

“自由的假像,……”徐行嘴角現出一絲苦笑。

........

“小姐!前麵就是布蘭卡峰!”一個保鏢輕聲喚醒還在發呆的阿琳達,她看了看表,已經到了丹佛市,再有半個小時到可以到了,隨意向窗外看去,卻正好看到徐行那副“足下淩絕頂,任憑狂風吹”的壯美之景!

阿琳達用手撫住了嘴,揉了揉眼睛,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可是隨著飛機越來越近,駕駛艙裏也傳出了一聲驚呼,“那裏有個人!”

飛機從徐行的前方偏下一點的位置一掠而過,相差不到五十米,徐行甚至都可以看到舷窗裏那些人驚訝的麵容和一具黑色鑲著金邊的棺材,而飛機卻因為所有人在片刻之時同時移到這一側的窗邊而差點失去了平衡。

“全部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前艙裏傳來駕駛員的怒吼,保鏢趕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在飛機上就得聽駕駛員的,要不然大有可能小命不保。

“他是怎麼上去的?!”機艙裏的幾個人在交換著眼神,腦子裏全是一個同樣的問題。

而阿琳達還怔怔地扒著窗口,看著那個如十字架般立在萬刃之巔的人,她的嘴裏輕輕地念著:“大地之心!”

“大地之心?”一個保鏢輕輕問邊上的同伴,“那是什麼?”

同伴搖搖頭。

“每個人孤立在大地的心上,被一線陽光刺穿,轉瞬即是夜晚。”阿琳達看了他們一眼,慢慢地說了一句話,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滿腦子都是那個陽光下孤獨的身影。

飛機遠遠離去,徐行嘴角露出一個微笑,呐呐道:“這麼快就把棺材送來了,看來是準備很久了!”

阿琳達的飛機在卡農城的小機場降落,在跑道上滑了一千米後慢慢地停了下來。艙門打開,舷梯放下,阿琳達出現在艙門口,基思趕緊迎了上來,他已經在機場邊上等了二十多分鍾了。

“我很遺憾,這實在太意外了,”基思沉痛地說道,“我們沒有照顧好他!”

阿琳達沒有說話,隻是上了基思的車,保鏢也上了後座,車子一溜煙地開出了機場。

........

半個小時後,他們已經走到那間高級酒店式牢房了,還是那兩位忠實下屬守在門口,基思帶著阿琳達直接走到臥室,馬西諾身上披著一條薄薄的毯子,向外側扭著臉上還保留著瀕臨死亡的那一刻的痛苦神情。

“除了醫生,沒有人動過他的身體!”基思小心地對阿琳達說道。

阿琳達沒有說話,她靜靜地站在馬西諾的身邊,伸手慢慢摘下墨鏡,放進自己的上衣口袋裏,緩緩跪下,拉起馬西諾搭在床邊的一隻手按在臉上,基思和兩名保鏢已經小心地退到了外間,他們已經看到一滴晶瑩的淚水滾落在床沿,濺起了細小的水花,他們甚至可以聽到那無聲的抽泣,感覺到入骨的傷悲,......

半個小時後,阿琳達走了出來,在沙發上坐下,墨鏡又重新戴在臉上,隻能隱隱看到麵頰上有些濕氣,她的聲音卻還是一如往常般冷靜。

“請把發生的一切都告訴我!”阿琳達平靜地說道,但她的話裏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

基思打量了一下這位博南諾教父的至親,點了點頭,他開始考慮自己的措詞。

“我想這件事真的是一件意外,您的父親到這裏後一直很健康,也有專人照料他,我們也為他布置了這個房間,你可以看到,我們已經盡力了,……”基思點了點正站在門外的廚子和兩個門衛,還順手拍了拍屁股下的沙發,指了指屋角的空調,表明這裏的條件已經是相當好了。

阿琳達微微點了點頭,她當然不能對這個牢房有什麼意見,要有意見也是官方的事,要是有錢就可以住得這麼好,那誰還害怕住在監獄裏呢?

“昨天司法部來了個檢查官,他曾經和您的父親單獨地說了幾句話,當時您的父親剛吃完早餐,會麵的時間很短,我們有錄像記錄,您要看麼?”基思說道。

阿琳達點了點頭。

基思叫來一個獄警吩咐了幾句,接著說下去:“然後的情況我就不是特別清楚,您可以問問您父親的廚子和那兩個門衛,他們一直在您父親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