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依稀迷城(1 / 3)

“今天家長會你們老師找我聊了聊,關於你最近退步的事。”

“未必是我退步,可能是別人都進步的緣故吧!我覺得其他同學最近學習熱情特別的高,是不是他們家長答應給他們買什麼禮物了?”

“別轉移話題!老師說你可能早戀了!”

“我?早戀?!跟誰?”

“我今天在你桌麵上找到這張白紙,雖然上麵沒有字,但你寫過的字留下了痕跡還是有辦法看出來的。我拿毛筆粘了鉛筆芯的粉屑輕輕掃過去,上麵的字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你還是老實交待吧!”

“這……這樣都可以?!”

“比起我來你還太嫩啊!孩子!”

“其實大家都在交筆友,又不是隻有我一個。不過交筆友不能算是早戀吧?我連人家的樣子都不知道。而且交筆友也不是沒有好處,一方麵當成作文寫,練習硬筆書法,提高作文水平,另一方麵呢,多交幾個其它地方的筆友以後我周遊世界時可以少花很多錢呢!還可以交換禮物…你難道就沒有交過筆友麼?”

“我們那叫革/命同誌!”

........

有人說時間可摧毀一切,可以顛覆一切,有時候你可以看著變化在眼前發生。筆友,在那個時代真是純潔與浪漫並存的詞,如果給這個詞寫一個墓誌銘,那麼將是生於公元前的某某年,卒於2001年。這個詞的消失,是世界進入了不同的時代,有了電子郵件和即時通訊軟件,還有了浮燥的一代,因此同樣倒下被埋葬的還有那些曾經美好的詞彙,但但相比於更後來那些朝生暮死的詞彙,它又是幸運的,至少還可以保留在人們的腦海裏,作為整整一代人心中的共同記憶。

“阿菁,吃飯了!”

“嗯!”

“今天你們老師跟我說,音樂學院想特招你入學,我說考慮一下,你還太小,才轉學過來,還沒有適應,一下子就進那種少年班也不見得就好。而且你的身體,最近又有一些燒。我說再等兩年,這段時間你可以抽時間去旁聽…”

“嗯…媽媽我好像見到一個人,他說是我的哥哥。”

“在哪?”

“夢裏…”

“哦,夢是假的啦,不過…不說這個了,這個周末的維也納愛樂樂團的音樂會的票我已經拿到了,托了好多人呢!”

“還有,下周要去協和醫院檢查一下身體。”

........

盛夏的雷雨來得急,去得也快,隻留下天高雲淡,風輕蟬鳴。榕樹巨大的樹冠還滴著水,地麵殘積著枯枝敗葉,水汪裏總能見到毛蟲掙紮,花圃裏的玫瑰被打得綠肥紅瘦,空氣中卻彌漫著花茶的味道。

蕭瑟上學的的地方叫做第一中學,這時正好是中午放學。校門傳達室擠著許多人,在翻著自己的信。這個時代的人的經曆總抹不去一絲淡淡的初戀痕跡,筆友,這個多年後變得老套的詞,現在卻是最真誠的情感代表。

“蕭蕭,你的信。”

“哦”看著淡蘭色的信封,蕭瑟按捺不下將要跳出胸膛的激動,隻能用奔跑來緩解,一口氣跑到後山茶樹林裏,在平日常坐的一個角落,捏在手裏有些薄,心裏有些微的失望,上次說要寄照片來的,小心地打開信,卻拿出了自己上次寄出的那封信,沒有拆過的痕跡。

蕭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信寄回來這是什麼意思呢?

十六歲的年紀最容易鑽牛角尖,在三個月中,蕭瑟平均每三天寄出一封信,每封信上都認認真真寫上自己的地址,家的,學校的,甚至父母單位的,就算被他們知道也不管了,字倒是越寫越漂亮,心情卻是越來越差,完全沒有回信。

……

這裏是兩條支流在這裏交彙衝積成的一個沙洲,多年來這裏長滿了一叢叢蘆葦,雨水豐盛的時候隻看到渾濁的河水中一垛垛的綠葉子,在枯水季時露出的土包上會很快長出許多青草。這裏很安靜,蕭瑟把自己舒服地靠在一叢蘆葦上,看著天空,努力想讓自己忘記這一切,他覺得自己受傷了。

有期待就會受傷害,不記得這是哪句歌的詞了,但想起來真是比兩點間線段最短更加像是公理。

對麵河岸中飛起一隻河鳶,遠遠地飛向天空。他長長歎了口氣,這事一開始就像個荒唐的故事,他卻把它當成命運的神奇。

如果不是那隻迷了路的鴿子,如果不是自己愛心泛濫,如果不是自己好奇心太盛,如果不是中了凡爾納的毒,如果不是阿菁居然回了信,如果沒有這些事,自己今天也不會坐在這裏,像少年維特似的抽著煙。

或許是自己想看她的照片的緣故,又或許是自己的照片在別人看來太醜,或許是阿菁的信被她家人發現,然後被嚴禁和自己“早戀”。

逐漸地,蕭瑟腦海裏已經描畫出深宅大院裏那可憐的少女模樣。

“我一定會來找你的!…”蕭瑟對著河水狂喊,隨手把手邊的小石片遠遠地拋進河裏,打出兩個水花就消失了。

再過幾個月就要升高中考,平時的成績一直不錯,如果按現在的水平,考上本校的重點高中並不是讓人意外的事,沒有驚喜的可能,當然也不能指望家人讚助這次遠行。如果自己把預考的成績弄得差一點,大概會激起父母的鬥誌吧!雖然這種想法實在不孝,但為了一個信念,也隻能豁出去了,上帝保佑,佛祖見諒,阿門!蕭瑟一邊打著令人鄙視的念頭,一邊向家裏走去,順便琢磨著去金陵的花費。

如果隻是見個麵的話,應該隻要來回的車錢就可以了吧。

接下來的進展竟是出奇地順利。那也不奇怪,考好難,考差有什麼難,隻是被老師揪進備課室訓話時比較難捱。

“這考卷讓你爸媽都簽上字,寫上意見!”

不會吧!蕭瑟胸中苦水翻湧,自己怎麼忘記這碴。

被拖到六點半才放出校門,一同被訓的小六倒沒那麼多心思,他老爸常年做生意在外,家裏沒人,奶奶是個文盲,連數字都不認識。

“你這回怎麼考得這麼差?”

“沒複習好!”

“你還用複習?”小六狐疑地打量了蕭瑟一眼,把考卷往蕭瑟手裏一塞:“幫我簽個字,就寫…。希望老師多給孩子一點休息的時間。”

“不是吧!真這麼寫?那老任還不上門啊!”

“那你說怎麼寫?”

“不如寫,希望老師放手施教!”

“什麼叫放手施教?”

“就是你看著辦!全交給你了!”

“不行!那我還不得被老任整死啊!”

“那你是希望老任找上門,然後你爸請你吃筍炒肉,再讓老任放手施教嘍?”

小六撓撓頭,歎了口氣:“你寫吧!隻要老任不上門,我就讓他放手施暴好了。”

“什麼施暴,就你這模樣,讓他施都沒興趣。”

“你自己要簽什麼?”

“我可不行,得拿給他們看,打罰認命!”

“好,有擔代,”小六豎起中指。

其實蕭瑟打小練字,大字小字鋼筆字,倒是寫得漂亮,模仿別人的筆跡還有模有樣,於是便經常當了同學的父母,隻是這回是非給爸媽看不可,要不戲怎麼演下去。

回家已經過了平時的飯點,老爸老媽卻在桌邊等著。

“上哪玩去了?”

蕭瑟心虛,進門時自然是表情畏縮,欲言又止,一下就把父母的話給勾了出來。

“是不是在學校犯了什麼錯?”老爸眼一瞪。

老媽倒是心細,掐指一算:“考卷在哪?!”

知子莫若母啊!蕭瑟從書包裏拿出試卷,看著刺眼的分數,兩人的眼睛一下瞪圓了。

經曆了兩個小時的痛苦過程,事態終於平息,老爸老媽的情緒也得到初步穩定。

“老師說要你們簽字!”

“你來簽!”老媽手一推。

老爸還沒反應過來,蕭瑟又加了一句:“這次要你們倆都簽,還要寫意見!”

“寫什麼!?真丟人!”老爸氣呼呼地拿過筆。

“請老師放手施教!!你簽名”把筆推給老媽。

“爸媽,我一定好好努力,考上一中,你們放心吧!”

“看你這分數,我們怎麼放心?!”

“如果我考上一中,能不能去旅遊?”

“還去?不是剛從廈/門回來麼?”老媽奇怪地問。

“去哪?”老爸倒是冷靜,隻是淡淡地問蕭瑟去哪。

“金陵。”

“南/京就南/京,幹嘛說金陵,你怎麼不說建安!”老爸冷冷哼了一聲。

“怎麼突然要去那麼遠?你要再去廈門也行。”老媽畢竟有些舍不得兒子遠離。

“不會花很多錢的,也可以長長見識,我這麼大,都沒出過省呢!”蕭瑟有些急了,“再說以後考大學,也可能去那邊。”

“說得也是,不過你先考上再說。”

“我需要動力!”

“動力?!”老爸的眼又瞪圓了,“好好學習就是你的天職!為人民服務就是你的動力。”

“爸,你的表情很好笑!”

老爸的手揚起來飛快打在蕭瑟的後腦門上:“為人民服務很好笑麼?你在學校裏都學了什麼?你思想品德是體育老師教的?”

“就是教的和看到的不一樣才好笑嘛!”蕭瑟委屈地辯解道。

“好吧,隻要你考上了,我們會考慮的。”還是老媽會疼人。

蕭瑟一聲歡呼:“說定了!我溫書去了!”撒丫子跑上樓。

老爸扭過頭,視線落在試卷上:“我怎麼覺得這小子是故意的。”

“他要是能有這心思,那我倒不怕了。”媽媽指了指考卷,“你覺得這分數正常麼?”

“不正常!”

“這孩子,……不會是早戀了吧!”

兩人目光對在一起,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一絲疑惑和擔憂。

“那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呢?”

“確實是個問題!”

對於還未經曆過大齡剩男剩女結婚難於上青天時代的這對父母來說,這樣的苦惱在那個時候顯得太正常不過了。但為了孩子能考上一中的高中部,最終能考上理想的大學,他們不得不放下心中的擔憂,決定答應蕭瑟這個條件。

在南/京上大學也不錯,離家還算近的。這基本上就是蕭瑟父母的共識了。

三個月後,當蕭瑟站在金陵火車站前,往來的喧囂讓他頭暈腦脹,空氣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我們晚上去夫子廟,明天去紫金山,後天去雨花台”陳叔叔是爸爸的老同學,這次也是特地抽出時間來陪他。

來到住的地方,匆匆吃過飯,蕭瑟拿著地圖找著熟悉的地址。

“陳叔叔,我想先出去轉一轉,晚上再回來。”

坐著公交車又步行了幾條街,蕭瑟終於找到了目標,一個老式小區裏的一棟普通的六層居民樓。

站在樓前,門邊的那個信箱已經塞得滿滿的了,甚至有一封還露了一點在外麵,看信封的樣子,全是自己寫的,完全沒有拆過。看來這裏已經很久沒人住了。

在樓外的草坪上徘徊了許久,蕭瑟鼓起勇氣去向門衛打聽。

“你說阿菁啊!她們家幾個月前就走了,去了外地。”

“去了什麼地方?”

“沒說,好像是B/J吧!走得挺突然的,原本也是搬來的。聽說那孩子身上有什麼病,要去治病,真是可憐哪!”

“她…長得什麼樣?”蕭瑟費了很大的勁才問出話來。

“你不知道?”門衛大爺突然警惕起來,“那我就更不能告訴你了。說不定人家就是不想見你才搬走的!”

蕭瑟一時無話可說,摸了摸自己的臉,長得像壞人麼?還是這裏民風特別,老百姓的警惕心特別高?

大雨傾盤而落,蕭瑟茫茫然走在街頭,隻想讓這冰涼的雨水衝去這些年青澀的美好記憶。

到了陳家,陳叔看到他落湯雞的樣子嚇了一跳。心情低落的蕭瑟當天晚上就發起燒來,被陳叔叔直接送到附近的醫院。

今天值班的是個國外來的交流醫生叫艾裏,年紀不大,個子挺高,長得高鼻深目,一頭的卷毛,聽說還是國外某個大醫院過來交流的。

“發燒?測個血常規吧!”

這個叫艾裏醫生給蕭瑟抽了點血去化驗。

化驗單被拿到一個角落的辦公室裏,裏麵坐著一個中年醫生,也是個外國人,卻有著一頭黑色的頭發,眼睛卻是褐色的,看到艾裏進來,他抬起頭。

“怎麼了?”

“運氣很不錯,今天這個樣本符合度很高。”艾裏話裏帶著一絲興奮。

“那好,你做好記錄,注意不良反應。”

醫生從一個冰櫃裏拿出一個看似普通的藥劑盒,但卻用了奇怪的方法打開了底部,拿出一個小小的瓶子。

“不能太多。”

“不多。”

那支裝了奇怪試劑的針筒就放在了托盤上。

打過針,蕭瑟的燒也沒有退去,隻是昏沉沉地睡去。

連著三天都是高燒,隻是那醫生堅持不能轉院。看著他天天守在蕭瑟床前,倒有些讓人安心,這肯定又是一個白求恩。還有一個老外醫生也偶爾來看一下,蕭瑟聽別人叫他顧東海,這聽起來像是個中/國人的名字,但有些中/國通起這樣的名字也不稀奇。

第三天夜裏,蕭瑟的燒終於退了,艾裏醫生抽了他一管血離開,讓他安心睡覺,千萬不要走開。

回到辦公室裏。顧東海正在桌前發著呆,手邊放著亂糟糟的資料。

艾裏把那管血遞給他:“T1打好了,目前狀態穩定。”

顧東海接過試管,小心地放進冰箱裏,轉過身若有所思:“按著最新的資料,要見到效果也要在六個月後。”

艾裏嚇了一跳:“T2要半年後才能注射?我們能留在這半年麼?簽證也要重新辦理,再說原來沒計劃這麼久的。不可以回去再做麼?”

顧東海冷靜地搖搖頭:“我說見效要半年,不是半年就注射T2,而是要看情況才能決定後一階段注射的時間和分量,你應該清楚實驗的流程,現在問題不在於我們,而是他也不能留這麼長時間,又不是什麼大病。”

艾裏哼了一聲道:“要大病還不容易,我去安排。”

“別亂來,”顧東海沉聲喝止,他知道艾裏性子急又殘暴,誰知道他是不是想下個毒什麼的。

我當然不會亂來,但總不至於讓我跟著這小子滿山跑吧,我也得有自己的生活哎,再不回去,女朋友都跟了別人了。艾裏想了一下:“要不要安個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