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目示意韋雲快些離去,他略一點頭,便向那攬著粉衣女子的醉漢一稽首道:“華兄且慢坐,在下尚有事情要辦,便不與相陪了,改日再聚!”。
言畢,白色滾細金線的寬袖一抖,掏了一錠金黃之物出來,順手拋在桌麵上,不看那身旁美人神色如何,快步走向窗欞邊,我斂整衣裙,便移步跟在他身後。
再有幾步便可出得這雅間,門外侍候的兩名女子聽得裏間的響動,早已將門打開來,我低頭走路,冷不防的旁邊伸出一隻肥胖且長滿體毛的雙手,一把拉住我的腰間所帶的玉佩香囊,我大驚失色,不由的驚呼出來,雙手緊緊的攀住韋雲的衣襟。
那渾身噴著酒氣的男子扯下我的香囊後兀自放在鼻下一陣狂嗅,一麵攬了懷中滿麵浪笑的女子說:“嘖嘖……韋兄看上的女子果然絕非凡品,連這香囊中裝的香料也不是一般人戴得的物件,看看這標致摸樣,真正是撓人心曖!”
這番話說的太過惡心,我胸中已然大怒,便覺有一股怒火燒至頭頂,隻是看那醉漢的衣著打扮以及剛才韋雲對他的百般隱忍,我心知不是一般的市井無賴,雖是暗恨不已,倒也確實不便開口斥責。
無端顯了自己浮躁不說,還白白的順了他意,隻怕還有更難聽的汙言穢語等著撲過來。韋雲走在我前麵兩步,這時回轉身,麵色卻是突變,目光森冷如冰,隻一手隨意一探,便牢牢的將那係著如意玉佩的香囊攥在左手中。
出手速度之快,幾乎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沒有看清什麼內容,那男子還擎著手舉在女子胸前晃動著,隻是手中卻已然空無一物。
韋雲也不看他,隻伸出右手拉住我,便快步向前走去。片刻間,便已來到門口,那男子顯然才明白過來,一聲曆呼:“好你個韋雲,本爵爺與你的粉頭開個玩笑,你小子居然這般不識抬舉,來人呐!”
便聽得樓梯處響起一陣腳步聲,三樓的梯口呼呼就圍上了一群衣著光鮮的豪奴,且個個身穿淡青色錦衣,腰佩長劍,見得我們目露凶光,隻待那裏間的男子一聲令下,便要撲將上來。
韋雲已暗中握緊了我的右手,身形一凜,我已知他自幼習武,身手矯健不凡,但是對著這圍攏上來的十幾個壯漢,一番廝打下來總有損傷,心中不免焦急。想不到,一時貪玩,竟引得這番麻煩上身,真是追悔莫及了。
正是焦心不已的時刻,卻見那先前垂淚低泣的李小憐從裏麵奔出來,一把擋在韋雲前麵,對了那裏間的男子哭道:“華爵爺,左右當初也是您為奴家保的媒,又造了這麼大的聲勢讓韋公子為奴家梳攏,奴家既已從了韋公子,生是他的人,死也隻能是他的魂,既做不成韋公子的妾室,奴家也成了這秦淮河最最惹笑的話柄,今日要是韋公子在此有了損傷,奴家也不能獨活了!”
說完,已然自頭上拔下攢絲金釵,舉手便要刺向玉頸處!
我心下大驚,卻是呼不出聲音來,隻急的兩眼發白。韋雲自然不會眼看著李小憐在自己麵前自盡,伸手一拂那金釵便掉落在地,隻是釵尾太過鋒利,又被緊緊握在手中,用力之下,便輕輕劃過頸子,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韋雲既拂下她手中的金釵,便就手環過她的纖腰將她推到木門側邊一處空地上,對了裏間的華姓男子仰首回言:“爵爺自是身家金貴的國舅公身份,我等草民不敢輕易冒犯,但方才被你取下香囊戲弄的女子,乃是韋國公的孫女麗華小姐,閨閣淑女,如此戲謔確有不妥,誤會一場,還請爵爺不要計較。”
聽得此言,一直對我冷眼相視的李小憐這才消退了眼中的敵意和嫉妒,明麗如水的雙眸中換上了親切和討好的顏色,得知我是韋國公之孫女,韋雲又是韋府養子,那麼名義上我們便是兄妹,禮儀倫常都不能逾越了。
我暗暗搖頭,這名動金陵城的絕色花魁,也會因心中至愛而放下傲氣和矜持,以命相贈,隻為愛人那溫情的眼神能夠多在自己身上停留一刻,我憶起幼時所讀的《詩經》中的(氓)篇: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於嗟鳩兮,無食桑葚。於嗟女兮,無與士耽。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
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幼時的我如何也不能讀懂,怎樣慘痛無奈的經曆,才讓終日操勞辛苦的溫順婦人發出如此悲絕的聲音,碌碌無為的平民百姓之間的愛情已不可靠,那麼對於這些擁有金錢權勢的貴族公子,所謂的愛情就更難以奢望舉案齊眉的和諧溫馨了。
就算平日裏沉穩儒雅的韋雲,對著這傾城名花,還不是隻貪那一夕歡愉,莫說恩愛情重,便是些許溫情也不願留下。我偷眼望向以手帕按在頸下血痕處的李小憐,心下泛起一陣難言的惻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