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雲無奈之下透露了我的真實身份,想那姓華的男子終究是對韋氏一門多有忌憚,且他既身為皇親國舅深夜****尋歡,隻怕傳揚出去也多有不便。
我心內估摸著他的初衷顯然不是故意要為難我們,回想起適才李小憐的那幾句話,心下一動,抬眼望了望已被侍女攙扶進去的那抹綠影,心中卻湧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當下也不再多說,與韋雲並肩自那兩排人群中走下樓去。下得樓來,目光掠過韋雲的臉龐,卻是鐵青一片。
我僸了聲,任由他將我扶上馬背,偶後兩人靜靜縱馬往回趕。夜晚的清風拂麵而來,間或有栽在河畔兩邊開敗的楊花因了清風的搖曳而飛入人衣中。
韋雲端坐在馬前,一襲白色披風隨風飄逸,為我擋去了這些飛舞輕揚的殤花。我深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幽幽的問:“韋雲哥哥,你緣何不喜歡那李小憐?我見她確實對你一片癡心的。”
馬蹄輕快的踏在去往城郊的官道上,他卻是沉默不語,但是我知道他肯定聽見了我的話。片刻後伸出一手將剛才被那男子強行摘取的香囊交還給我,我咬了咬下嘴唇,靜靜接過,於是便再次靜默無言了。
回到攜園已是深夜一更時分,從園門處看來許多廂房的燈火已熄滅,我順利的回了自己房中,打開門一片漆黑,正要摸了火石點了銀盞,卻見燈火突然之間大亮起來。
我唬了一大跳,正要驚呼出聲,卻見靈玉姑姑自床前的矮幾上立起身來,向我深福了一禮,也不開口責問,隻向外拍了拍手掌,便有幾個丫鬟仆婦等魚貫而入,手中端了銀盆和各色洗漱用具,進門後齊齊跪下,將手中之物舉過頭頂。
我本來心懷忐忑,見得靈玉姑姑尚且有幾分不好意思,好似幼時頑皮被阿娘抓了個正著一樣,可是靈玉畢竟隻是下人,我原是無需去忌憚她的。見了這樣的場麵,卻不由的心理有些慌神了,靈玉自己也雙膝跪地,俯身長拜道:“靈玉無能,竟有負主公重托,險些讓小姐身犯險境,還請小姐責罰。”
說罷便對了地麵磕下去,聽得“咚咚”做響,片刻後已然額頭血流一片了。我一時之間有些無措,繼而便生了一股怒氣上來,這是做甚?難道她要自持主公對她的信任來挾製我不成?便是我確有不是之處,那也須得由祖父和父親來數落責罰吧!
心中暗怒,也不予理會她,喚了兩名丫鬟上前來侍候洗漱,待淨了手臉後方對著靈玉跪的方向輕輕說了一句:“姑姑要是真的這般自持身份,那就請即刻去回了父親大人,就說我韋麗華天性頑劣、資質愚鈍,原是不配你這樣得臉的姑姑來服侍的,隻需將就著用幾個粗使丫鬟也便罷了!左右不是什麼高貴的主子,也免得耽誤你的錦繡前程!”說罷,也不換衣裙,自己撩開薄絲錦被斜躺了下去,也不再看她。
門外響起一陣“哈哈哈”爽朗豪邁的笑聲,聲若銅鍾,顯而易見是個男聲,我一聽之下就知道絕不是韋雲,也不是父親的語調,那會是誰呢?我一骨碌爬起來,卻見跪在地上的靈玉早已膝地而行,移至門口打開門來,語氣急切而激動:“奴婢靈玉拜見老大人!”
原來這就是我的祖父韋莊韋國公了!我忙不迭的起身下地,快步走到門口俯身拜下去:“麗華拜見祖父,恭請祖父金安!”片刻過去,也不曾聽見他喚我起身,屋內四下一片寂靜無聲,我想起自己方才的言行,額上的冷汗不禁滾落下來。
又過了片刻,才聽得一陣衣襟席地而過的聲音,自我身邊轉了過去,仿佛是入室坐定以後,才淡淡出聲:“起來罷!”我這才絞了雙手緩緩提裙起身,一抬頭,便見到一雙精銳的眸子正定定的盯著我,目光所至之處,似有疾風掠過,我心下不禁一陣莫名的敬畏,連忙又低下頭去。
祖父輕歎了一句,指了側邊的一張梨花木椅叫我坐下,自有丫鬟急忙過來攙扶我,我斜斜坐定,方聽見他低聲歎道:“倒是生了一幅好摸樣,隻是這脾氣卻是襲了我們韋家人的氣性,半點委屈也受不得,如此這般,便是生在金尊玉貴的公侯皇室怕是也不行的。”
我不敢答言,心中焦灼不安,雖然之前總盼著能早日見到祖父,但是卻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場景,原先想好的話語全部都忘了個幹淨,隻得低頭坐著。
此時已是月影西斜,院中桂花香氣襲來,令人心神寧靜,不一會屋中下人就盡數退了出去,靈玉安排妥當後也自行守在院中,屋裏便剩下我和祖父二人。
他朝我輕輕招了招手,我提起雙腿移步上前,這才鼓起勇氣望向他的麵龐,四目相對之處,交織了相隔久遠的陌生和血濃於水的原始親情,我看見他的眼中寒光消退,略微有些昏黃幹枯的眼中流溢出激動的光彩和甘泉,漆黑的眼瞳中印出我的身影,還有我帶著期盼和怯意的雙眸。
他終於伸出手來將我摟在自己懷中,雙肩不能自已的輕輕抖動,我含了一眶熱淚,奔向那溫暖而神聖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