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真回憶
一聽說要把康夫送到日向幼兒園，我立刻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絕對不行！”我喘著氣，瞪圓了眼睛。
妻子不解地看著我，“元彥，那家幼兒園是附近數一數二的私立幼兒園啊！康夫在那裏一定會受到很好的照顧的。”
我將手指插進頭發，使勁地搖頭，“不行，那家幼兒園……不正常……”
妻子看著我，臉上滿是疑惑。
我沉默了半晌，說道：“我小時候，在那裏上過學。”
隔著二十多年的時光，我仍然能清晰地回憶起第一天來到日向幼兒園時的忐忑心情。我緊緊捏著媽媽的手不肯鬆開。媽媽慈祥地撫摸著我的頭，笑道：“元彥，幼兒園裏有很多小朋友，你在這裏不會孤獨的。”
季香老師輕輕地解開我的手，笑道：“小孩子都是這樣的，突然離開熟悉的家，肯定會有一點不適應，過幾天就好了。”
就在我還在哭哭啼啼的時候，一隻小手搭在我的手臂上。我抬起頭一看，是一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小男孩，正笑吟吟地看著我。
“我叫道樹，能跟你交個朋友嗎？”男孩穿著印有字母“S”的藍色T恤，笑起來的時候臉皮朝各個方向誇張地扭曲，就好像有幾隻手在使勁地拉扯一樣。不知為什麼，他的笑容雖然醜陋，卻不令人感到反感。
奇怪的是，我一下子就止住了眼淚，對眼前的男孩產生了莫名的親切感。
“我叫元彥。你要陪我玩嗎？”
“當然，我最喜歡跟別人一起玩了。”道樹的嘴角翹起一道耐人尋味的弧線。“你今年多大了？”
“下個月就六歲啦。你呢？”
“我嘛……比你大一點點。”道樹狡黠地說道。
季香老師拍著手笑道：“這不是很好嗎？你兒子剛來就交到新朋友，證明他很有人緣嘛。道樹，你帶元彥去玩吧。”
道樹“嗯”了一聲，拉著我就走了。我有點依依不舍地回頭看了看媽媽，發現她正微笑著向我揮手告別。
“元彥，這家幼兒園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慢慢地你就會喜歡上這裏的。你喜歡滑滑梯嗎？”道樹似乎比我早來幼兒園幾天，對這裏的設施十分熟悉。
“滑滑梯嗎？我有點怕高呢……”我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我從小就不喜歡站在高的地方，總是害怕一不小心就會摔下去。
道樹點點頭，說：“沒關係，多試幾次就不會了。我陪著你，不會有事的。”
雖然不太情願，我還是屈服於道樹的熱情邀請，跟著他走向滑梯。
道樹跟在我的身後，我們一起順著台階爬上了滑梯頂部。
“道樹我好害怕。我們下去好嗎？”我哀求道。
“來都來了，好歹滑一次看看嘛。”道樹不理會我的感受，將不情願的我推到滑道口。
我還來不及出聲，突然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道將我向前推了一把。我尖叫著在滑道中滑落，混亂的意識隻感到天旋地轉，撞擊的暈眩從四麵八方襲來，最後重重地摔在地板上。我忍著疼痛爬起來時，“撲”的一聲吐出一顆帶血的門牙。抬起頭時，隻見道樹站在滑梯頂上得意地大笑。
道樹坐著滑道滑了下來，站在我的麵前。不知為什麼，正要號啕大哭的我看到眼前的道樹又忍住了。
道樹有一股使人順從的奇妙力量。
從那以後，我跟道樹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道樹總是支使我幹這幹那，我就像被施了符咒一樣對他唯命是從。
“元彥，嚐嚐這個。”道樹一臉壞笑。
我低頭一看，是一杯渾濁的褐色液體，湊近一聞，正散發著難聞的氣味。我不情願地搖搖頭。
“這可是我費了好大的力氣從工廠的排汙……哎，你喝不喝吧，我專門為你準備的，很辛苦的啦。”
“看上去很難喝的樣子。”
“感冒藥水的味道不是也很討厭嗎？越難喝的東西對身體越好，這道理老師講過吧？”道樹嚴肅地說道，“要做個好孩子，閉上眼睛快喝吧。”
我皺著眉頭，閉上眼睛，哭喪著臉喝了一大口，強忍著口腔裏苦澀的味道，硬是吞了下去。一股惡心的感覺從胃裏直湧上來。
就在我張大嘴巴試圖喝第二口的時候，我突然“啊”的一聲嘔了出來，混雜著不明液體的嘔吐物噴到了道樹的身上。
道樹從地上跳了起來，怒吼道：“元彥！我當你是好朋友，辛辛苦苦幫你弄來這麼好的藥，你竟然還把我衣服都弄髒了！我要去告訴季香老師！”
我身子一軟，跪在地上嘔吐完剩下的部分，眼淚都流了出來。
“是我錯了，道樹。你別告訴季香老師好嗎？”
道樹麵無表情地抬頭看天。
在我再三苦苦哀求和道歉下，道樹終於撇了撇嘴，“算了，誰讓我是個大好人呢？元彥，以後不要這樣失禮了，知道嗎？”
“嗯。”我感恩戴德地看著道樹擦掉自己身上的汙穢。
道樹真是個仗義的好朋友，我對他的忠誠又更進一步了。
道樹有一個不好的習慣：總是喜歡向別人借東西。
沒有人知道道樹的家境如何，但他似乎從來不帶彩色筆、鉛筆、橡皮之類的文具，要用的時候就向同學們借，用完了也很少還給對方。
對道樹來說，沒有不能借的東西。
“噯，元彥，把你的手借我一下吧。”道樹頭也不抬地盯著兩手間拉開的花繩。這節課的內容是季香老師教翻花繩。翻花繩需要兩人一組，交替用手拉出花樣，但是笨手笨腳的我卻總是在把花繩從道樹手中拉過來的時候，不小心將其滑落到地上。
這樣反複試了幾遍之後，道樹產生了不滿，他想一個人完成翻花繩的動作。
雖然我對道樹感到很抱歉，但是我不知道要怎麼要把雙手借給他。
道樹丟下手中的花繩，用一隻手拿起桌上的美工剪刀，再用另一隻手固定住我的右臂。
“元彥，可能有一點疼，你是好孩子，不會哇哇大叫的對嗎？”道樹又向我展現了他那標誌性的奇特笑容。
我朝四周看了一眼，其他小朋友都在忙著和搭檔玩花繩，季香老師坐在其中一對小朋友身邊，饒有興味地為他們講解。
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沿著手臂向上傳遞給大腦。我回頭一看，道樹正用剪刀一點一點剪開我的肩關節。道樹剪得很小心，幾乎沒有血流出來。
隻聽“哢嚓”一聲，我感到右臂離開了我的身體。
又過了一會兒，左臂的存在感也消失了。
道樹手持著我的兩隻手臂，興奮地比劃了兩下，然後把它們像擰螺絲一樣安裝到自己的腋下，最後再用力擰了一把，確認不會晃動。
我看著道樹得意地活動了一下四隻手，動作十分靈便，完全看不出嫁接後有任何的不適。
“道樹……這樣沒問題嗎……”我惴惴不安地說道。
道樹不理會我的不安，用自己的兩隻手撐起花繩，再用腋下的兩隻新手不斷配合著往返拉出新的花樣。
“成功啦！”道樹欣喜地叫道。
季香老師被道樹的聲音吸引，向我們望了一眼，隻見四隻小手高舉著完成的花繩。
“很好，元彥和道樹第一個完成了，其他小朋友們也要加油喔！”
教室裏發出一陣羨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