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燈籠

我向年長的夥伴打聽過,他們說在我們家鄉有一個陋習,家有產婦,到了臨盆的那幾天,家門口就要掛一盞白色紙燈籠。嬰兒一出生,家中老人第一件事,便是取下紙燈籠,且燒了它。

每一個習俗背後都有一個或優美或離奇的故事支撐它,這個掛紙燈籠的習俗自然也不例外。在我開始懂事的時候,見到有家人門口掛了紙燈籠,便好奇地問父親,父親說,那家人要生孩子了。那為什麼要掛白紙燈籠呢?父親臉色一變,不再理我。去問母親,母親隻會發呆。

那時候我還小,不長記性,再見到有人家掛紙燈籠,還問父親母親,當然效果依舊。過了十歲,我便再不指望從他們口中尋找答案了。

那燈籠是給投胎的鬼照路的,因為每個嬰兒都是由“鬼”這種嚇人的玩意兒投到女人肚子裏變成的。之後,我看到每一個嬰兒都會渾身不自在,當然我不懼怕嬰兒,但我不會去抱他們,更不可能去親吻他們的小臉。

但我最終還是完整了解了這個習俗背後的故事。據說在我的家鄉,出過最大的官是在宋朝,這個光宗耀祖的祖先,居然當上了縣官,把這方圓一百多裏的幾十個村子和一個縣城全管了起來。當然,這個當了本村史上最大官的祖先,也是由某個鬼投胎而生。稍有不同的是,這個鬼投胎前一刻,被孩子他爹撞見過。

孩子他爹當時正從經商的外埠匆匆趕回家,因為老婆要生了,肚子又特別大,家中老人都擔心胎兒過大,會難產,在那個時代,難產意味著至少死一個。

他爹日趕夜趕,終於在可以望到自家房屋的影子的時候坐下來歇息了一會兒。這一鬆懈下來,就犯了困,他打著盹,突然聽到身後有說話的聲音,兩個聲音在交談:

“你上哪兒啊?”

“我去白沙村投胎的。”

“哦,我也是去白沙村投胎的,你怎麼打個燈籠啊?”

“我是來還債的啊,所以打個燈籠,你怎麼沒有燈籠啊?”

“我是來討債的,沒燈籠。”

“你上哪家投胎?”

“白沙村李老八家。”

“哎呀兄弟,我也是去李老八家。”

“那咱共個燈籠走唄。”

聲音沒了,他爹轉頭一看,果然一個白慘慘的紙燈籠正往村子裏飄蕩而去,隻見燈籠,卻沒有人影。

他爹嚇得直哆嗦,很快又鎮定下來,他媽的,我就是李老八,這倆是我兒子啊,莫非他娘要生雙胞胎?

李老八由驚轉喜,拔腿往村子跑去,剛到家門口,便聽到自家屋子人聲鼎沸,老娘跑出來撞到他,大叫生了生了,老八,你當爹了。

李老八問,是雙胞胎兒子麼?

他娘猛點頭,是是是,兩個小子,可白胖了,辛苦小鳳啦。說完覺得不對,瞪著李老八問,你咋知道是雙胞胎?

李老八傻樂,昨晚夢到的。

老娘呼天搶地:天意啊天意。

倆孩子據說一個長得黑,一個長得白,黑的叫李黑,白的叫李白。李黑從小老實愚魯,有一身蠻力,李白天資聰明,五歲能詩。李老八看著倆孩子判斷,李黑隻會吃飯種田,沒啥出息,看來是討債鬼投胎,李白將來指定能出人頭地,說不定能秀才舉人光宗耀祖,肯定是還債鬼投的胎。

根據這個判斷,李老八從小對李白悉心培養,從不讓他幹家務事田頭活。李白也的確聰明過人,二十歲鄉試中了秀才,然後向舉人之路衝擊,可惜時運不濟,連續三屆都因路途奔波,誤了考期,這一晃就九年,第四屆第五屆趕上了,卻名落孫山。李老八卻不氣餒,為了讓李白保持鬥誌,給他娶了媳婦,另蓋了三間新房讓他專心讀書,二老和李黑擠在老房子,漏雨透風也沒錢修繕,家裏積蓄都給李白蓋了房子,要不就得動用下屆上京城的盤纏。

李白是在第八次上京趕考成功進士及第的,隻是李老八和小鳳卻沒有等到,他們在李白動身半年後,雙雙帶著遺憾撒手離去。李黑獨自安葬了二老,在等到李白的喜訊後的當天,卷了被蓋,進山做了和尚。

就是這個故事,後來好事者總結,認為李老八搞錯了,李黑才是還債的,而李白是來討債的。就是說,那天晚上,投胎成李黑的鬼是提了紙燈籠那位。

既然李白是討債鬼,那麼,李老八就注定一輩子為他作牛馬,卻無一天能享他的福。因此,討債鬼是不受歡迎的。為了表示我們都歡迎還債鬼,表示生的孩子是福氣,因此在生孩子的時候,掛個象征還債鬼的白紙燈籠。於是,習俗就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