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墓園(4)第四卷 透明的心髒和六月一日14(1 / 1)

姐姐的墓園(4)第四卷 透明的心髒和六月一日14

姐姐出生於公元1973年10月5日。姐姐出生的那天,唐鎮發生了一件邪惡的事情。一個在鎮街上賣油炸糕的老婆婆,被公社市管會的人以投機倒把的罪名抓去遊鬥,打死在我家門口。也許是老婆婆的死,讓父親受了驚嚇,他總覺得姐姐的出生是不祥之兆,雖然他一直沒有說出口,他很少用正眼看姐姐,也極少去抱她。

父親無論是在小鎮上,還是在小學校裏,為人都十分低調,與世無爭,見誰都點頭哈腰,老實巴交的樣子。在唐鎮,父親最怕一個人,那就是石匠上官山炮。父親要是遠遠地看到上官山炮,就會兩腿發軟,趕緊繞道走。要是和上官山炮狹路相逢,父親就會低下頭,站在一邊,讓他過去,要是碰到上官山炮不高興,瞪他一眼,父親就會渾身哆嗦。父親害怕上官山炮,是有緣由的,上官山炮,就是當年打斷他腿的紅衛兵。

姐姐五歲那年,母親懷上了我。母親在這個家裏是奴隸,就是懷孕了,也不得閑,又要料理繁重的家務,還要下地幹活。那時文革已經結束了,教師的地位有了很大的提高,學生也不敢當麵叫他李擺子了,父親有點小得意,在外頭不怎麼張揚,回到家裏就更加作威作福,非但不幫母親做事情,還變本加厲地使喚母親和姐姐,炒的菜鹹了了或者淡了,他都要發火,母親隻好重炒。

母親懷胎十月,生我前一個小時還在菜園子裏摘菜。那是夏日的黃昏,汗水浸透了母親的衣衫。母親突然坐在菜地裏,壓壞了好些青菜。她對姐姐說:“婉榕,快去叫你爹,我不行了,要生了。”母親臉色煞白,雙手抱著高高隆起的肚子,有血從褲子上滲出。父親帶著接生婆王二嫂,來到了菜地,他們趕到時,母親已經奄奄一息了,躺在菜地上,血浸透了她的衣褲,浸透了她身下的青菜以及泥土。王二嫂看了看,驚惶失措地說:“不好,不好,血崩了。”母親死了,我還沒有生下來,母親就死了。醫生剖開母親的肚子,取出了我,發現我還活著,而且是個男孩。對父親來說,這是不幸中的萬幸。我在母親的肚子裏長得很大,足足八斤四兩。

我來到人世,父親在家裏作威作福的日子畫上了句號,他開始擔憂,如何把我帶大。對他這樣一個男人而言,要撫養我和姐姐兩個孩子,是十分艱難的事情,特別是我,讓他寢食難安。我舅舅考慮到父親的困難,就讓舅媽到我家來,帶了我一段時間。舅媽的到來,讓父親舒了口氣,父親以為舅媽是母親,以為可以重新過母親在世時的美好日子,回家後還是對諸事不聞不聞,都推給舅媽。

舅媽在我家呆了幾天,受不了父親的乖張,就抱著我,回舅舅家去了。她本來想把姐姐也一起帶走,生怕父親虐待姐姐。姐姐不肯跟她走,哭著說:“舅媽,你以後會把弟弟送回來嗎,我要想弟弟了,可怎麼辦?”舅媽抹了抹眼睛,說:“可憐的孩子,你要是想弟弟了,就到舅媽家看弟弟,我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不要光想著照顧你那個沒心沒肺的爹。”

我兩歲的時候,姐姐到舅媽家,把我接回了家。父親驚喜地抱著我,仔細端詳,他還興奮地把我舉起來,說:“兒子,你終於回家了。”我冷漠地看著陌生的父親,不知道他是誰。他讓我笑,我就是不笑,我笑不出來。姐姐站在一旁,微笑地看著我們。

如果沒有姐姐,這個家是毫無生氣的。姐姐把家裏收拾得井井有條,她秉承了母親的勤勞和細心。其實,對我來說,姐姐起到了母親的作用。在大部分時間裏,是姐姐撫養我,姐姐喂我吃飯,姐姐給我洗澡,晚上姐姐還要帶我睡覺,我離不開姐姐。就是姐姐上學,也要帶著我,整個唐鎮小學,隻有姐姐帶著孩子上學,上課時,她用背帶把我綁在背上,背負著我聽講。

就那樣,姐姐把我撫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