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的影子
大街上異常熱鬧。不過,人們不是在挑選商品,也不是在做買賣。人們的目光裏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憧憬,他們三三兩兩地討論著,有的人索性圍著一張桌子坐下來,仿佛正要召開一場重要會議。
他們是來參觀影子的。
幾年前,影子消失了。影子在的時候,沒有人去留意它們,等影子真的消失了,人們變得惶恐不安,沒有人知道影子去了哪裏,還會不會回來。人類不習慣沒有影子的生活,失去了影子就好像丟掉了靈魂裏重要的一部分。
影子為什麼會離開人類?也許是因為人類忽視了它們的情感,也許是它們厭倦了跟在人類的身後,也許它們找到了一個更美好的世界。
影子消失後,紀念影子的電影、畫冊、書籍層出不窮。人類開始集體懷念影子,生怕自己忘記影子的模樣。直到有一天,人們突然發現一個小男孩兒的影子還在,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還有影子的人!
這一發現可以和相對論的問世媲美,全人類都為之瘋狂。人們將男孩視作活著的奇跡。
男孩住在攝影棚。棚內搭置了一個特殊的房間作為他生活起居的地方,房間裏有一把椅子,一張床,一個馬桶。房子的背景是一座白牆,四周圍著變色玻璃,探照燈打在玻璃房上時,玻璃是透明的,當光線變暗,玻璃的顏色也會越來越深……直至完全漆黑。夜深人靜的時候,工作人員會給男孩送去食物和水。
男孩十二三歲的模樣。瘦弱單薄,下巴尖尖的,膚色白皙,頭發焦黃,他穿著素雅的衣服,幾乎沒有人聽他說過話。沒有人知道男孩兒的父母是誰,家住哪,叫什麼名字。但這些都不重要,人們對影子的關注遠遠超過了男孩本身。
每天來攝影棚參觀的遊客絡繹不絕。無論膚色人種,影子變成了所有人共同的信仰。人們不惜重金,買票入場,看過影子的人紛紛表示,見到影子的刹那是人生中最神聖的時刻。
畫家用手中的畫筆描繪著那纖細的影子,並不住地讚歎:多麼美麗!多麼精致!詩人為那隻影子譜寫了動人的詩篇。音樂家以男孩的影子為主題,創作出了交響樂。
在遊客麵前男孩兒始終都保持著倚靠在座椅上的姿勢,牆壁上呈現出的是他清晰烏黑的投影,和他的坐姿絲毫不差。
突然有一天,男孩兒在椅子上坐著睡著了。他的頭不自覺地歪向了一邊,而他身後影子的頸部輪廓依然挺拔。
人們察覺到了異樣,開始竊竊私語,這時,不知誰大喊了一聲:“我們被騙了!”這句話點燃了人群壓抑的憤怒,他們這麼長時間虔誠的崇拜竟然是一個騙局!自覺上當受騙的人們衝進了玻璃房:那牆上的影子一定是畫上去的!
不知是誰,將男孩一腳從椅子上踹了下去,男孩匍匐在地上,剛剛那些紳士和淑女們從他的身上踩踏過去,沒有人理會他歇斯底裏的哀嚎和哭喊。
人們開始踢牆上的影子,朝上麵吐口水。他們咒罵著,咆哮著,他們居然被這畫上去的影子耍的團團轉?什麼世界上最後一個人類的影子,都是騙人的!
牆被眾人合力推倒了,可憐的小男孩被砸在了牆下麵,一命嗚呼。
“活該!早就該死了!”
“騙子!死得好!”
人群拍手稱快,他們不覺得自己是凶手。隻把自己當成揭露騙局的功臣,人們歡呼著,慶祝著。這時,工作人員將男孩的屍體抬了出來。
“影子!快看!是影子!”人們訝異地發現,男孩兒的屍體下竟然出現了真實的影子,男孩的影子竟然在他死後出現了!
“剛才是我把他從椅子上踹下去的,他的屍體屬於我!”這時,一名五大三粗的男子站了出來,他想霸占男孩的屍體,更重要的是想要他的影子!
“不對!是我推倒牆把他壓死的!他的屍體應該給我!”
“我剛才也一起推牆了,照你這麼說他的影子應該給我!”
人們你一言我一語,所有人都想將男孩兒的屍體和影子占為己有,爭吵逐漸演變成了拳腳相向,人們開始哄搶男孩兒的屍體,各不相讓。管男孩兒是死是活,他的影子將帶來巨大的財富和名利!
“哈哈哈!”這時一個瘋狂的笑聲在混亂中飛升、拔高。一名男子癲狂地喊道:“我把她打死了,你們看她的影子出現了,她的影子是我的啦,哈哈!我要發財了!哈哈!”
地上躺著一名戴眼鏡的年輕女士,鮮血染紅了她白色的圍巾,斷氣之後,她的影子浮現了出來,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死者的影子竟然移形換位,黏附在了凶手的身後。
人們突然意識到,原來殺死對方就能剝奪對方身上的影子。剛才男孩兒死於集體謀殺,影子沒辦法分裂,才禁錮在屍體周圍。
人們看彼此的眼神發生了恐怖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