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多情。”我冷笑道,“我隻不過是覺得你很奇怪罷了。”

“奇怪?”

“新生鬼魂最初誕生時的樣子,是他死亡時的樣子。對吧?”

“對呀。”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搶劫你們銀行的劫匪將炸彈引爆,然後你被一塊磚頭砸中了腦袋。你再看看你自己。一身工作西服,隻有腦袋上開了個大口子。身上連一點爆炸後的痕跡都沒有。難道不奇怪嗎?”

聽了我的話,石先生有些敷衍地道:“呃……也許是因為那塊磚頭趕在灰塵什麼的粘在我身上前就拍到了吧?”

我不甘示弱地追擊:“怎麼可能?我在墓園裏又不是沒見過其他被炸死的。哪個不是渾身髒兮兮的,有的連內髒都跑出來了。你這個樣子,很明顯是在爆炸前就被砸死了嘛!”

石先生搓了搓手,這個動作更讓我心生疑慮,他似乎在自己的死因上隱瞞了一些事情。

我好奇心大起,道:“我已經把自己的事情都告訴你了。作為交換,你也要毫無保留地把搶劫那天的事情說出來。”

“毫無保留?咱們得知的也許並不是事實。隻是那些依然存活的親友眼中的信息而已。”

“就因為不一定是事實。所以才有推測的必要啊!”

石先生見我如此堅持,愣了一下後竟然沒再自作多情地吹噓,認認真真地講了起來。

我蹲在墓穴的角落裏,雙臂環膝,聽著石先生娓娓道來。

“那是快到下午五點時發生的事情。當時銀行正準備關門,沒想到突然闖進兩個男人。他們帶著麵罩,二話不說就給了門口的保安一槍。保安當場被打死。然後其中一個劫匪將工作人員都集中起來,讓我們坐在地上,還拿膠帶把我們……”

“裏麵沒有其他來辦業務的客戶嗎?你們一共多少個工作人員?”

“不要打斷我呀!”

我吐了吐舌頭。

雖然石先生麵露不滿,但還是回答了我的問題:“聽來探望的同事說,為了保證五點能夠準時下班,四點半左右我們就終止業務了。所以當時並沒有客戶在裏麵。現在想想,真應該慶幸,萬一人多的話,說不定現場會更混亂。”

“至於工作人員,大廳裏包括我在內一共有五位。據他們說,我在劫匪開槍時就按了櫃台下方的報警按鈕。在等待警方期間,劫匪將我們都綁了起來。然後為了防止人質互相交談,除了留下我這個行長問話以外,劫匪拿膠帶把其餘人的嘴巴都封住了。”

還真是專業。我一邊聽著一邊在腦子裏想象著當時的場景。雖說生前也在電影裏看過這樣的劇情,不過如果是真的發生在我身上的話估計會被直接嚇暈吧。

“劫匪背著兩個用來裝錢的大包。將人質安排在牆邊後,他們便指揮我往裏麵裝錢。營業櫃台內的錢裝完後,兩人又打起了辦公室和保險庫的主意。而作為分行行長,保險庫的鑰匙當然在我手上。於是其中一個劫匪拽著我走向裏間。”

“令人沒想到的是,在經過辦公室的時候,劫匪在裏麵又發現了兩位工作人員。原來他們倆注意到有人搶劫後,竟躲在了辦公桌下。於是劫匪仗著手持槍械的淫威,命令二人互相捆綁,貼上膠布。這樣一來,銀行內就有了七名人質。”

說到這裏,石先生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愣了幾秒,不過轉瞬又恢複原狀,繼續道,“緊接著,劫匪命令我將保險庫裏的錢也裝進包裏。不過似乎因為背包的大小有限,錢隻裝了三分之一不到。”

“本來事已至此,劫匪就可以全身而退了。可他們沒有料到警方那麼快就趕到了現場並將銀行團團圍住。”

我忍不住道:“圍到插翅難飛的程度?”

“當然。我記得剛去世那年,主要負責我這個案子的警察來探望我時和一旁的總行長說過,每個銀行都有配套的安保流程,而劫持事件是其中最為重點的。我們每年都會做幾次演習。”

“劫匪發現被正門都是警察後,便問我有沒有其他出口。麵對槍口,雖然我明知後門也肯定會有一堆警察,但還是信誓旦旦地要帶他們過去。誰知快走到門口時,劫匪注意到了警方的動作。於是其中一人引爆了身上的炸彈。在爆炸前,我玩命地向出口跑去,誰知還是晚了一步,被砸死了。”

“結果呢?劫匪都死了?”

石先生搖搖頭:“事發後根據同事們的描述,一個劫匪當場被炸地不成人形,而另外一個則背著錢不見了蹤影。想必是趁亂從後門逃走了。至於七個人質,除了我之外的六人都順利獲救了。”

我將搶劫過程全部在腦中過了一遍,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覺得你應該是提前被殺死的。如果是在外界條件下,很容易理解為你被炸彈濺出的硬物砸在了腦袋上而死。畢竟全身髒兮兮的。可你看看現在的你——死亡的一瞬間明明隻有頭部受損。這是最好的證據。”

“可劫匪為什麼要提前拍死我?”

“事實上很好理解,劫匪一共有三個人。闖入銀行的二人,還有一個就是你。照你口中所說,這兩名劫匪明顯很了解你們這家分行的運營時間和內部構造。很顯然,有內鬼。作為行長的你就是最好的人選。”

聽了我的話,石先生臉上露出古怪的表情,在我看來,他是在嘲笑我漏洞百出的說法。

我感到臉上發燙,雖然這對於死人來說是不可能的:“逃走的那名劫匪為了獨吞這份錢先和那人商量好把你打死,可他發現被警察團團圍住無法逃生後便又使了某些手段引爆了另外一人身上的炸彈,如此才能趁亂脫身,獨吞這份髒物。”

“你說的有幾分道理。可就算我是劫匪,我要那麼多錢有什麼用呢?”

“據我所知,你妻子得了某種罕見的血液病。治療應該需要很多錢吧?”

這是個非常合理的動機,石先生拖著下巴,難得的安靜下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以他的聰明才智,應該早就推斷出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但我的推斷還是有諸多漏洞。

幾分鍾後,石先生開了口,他的話讓我目瞪口呆:

“我最早也是這樣想的。可事實上有一個問題很奇怪。那就是雖然我死了,但我捫心自問,就算我需要再多的錢,我也不會去做這種搶劫銀行的勾當!正因為這點,所以我懷疑除了我以外,銀行裏的其他工作人員全部都是劫匪!”

“工作人員?”我有點發懵,“你是指其餘六個人質?”

“對。”

“這倒是能解釋為什麼隻有你被殺了,不過那個死了的劫匪是怎麼回事?還有就算引起了爆炸,但那名劫匪真的能這麼順利從警方的包圍中逃走?”

“根本沒有什麼死掉的劫匪。”石先生苦笑道,“那個死人一開始就裝在劫匪裝錢的大包裏。事實上所有的劫匪都成功脫身了。”

“怎麼可能!”

“完全有可能,還記得在辦公室發現的那兩個人質麼?那根本就是信口開河,是我的同事故意說出的證詞而已。”

之前被揭穿我自己就是凶手的那股涼意再次襲來。

石先生歎道:“打一開始,證詞就都是假的。六個工作人員策劃了全部的搶劫過程。那兩個劫匪事實上就是分行的工作人員。他倆帶著我走到辦公室後並沒有發現什麼躲在桌子底下受到驚嚇的員工。而是在那裏將我打死。”

“緊接著他們換上工服,互相捆綁在一起,並引爆之前就設定好的炸彈。這樣一來就能造成劫匪一死一逃,六位人質獲救的假象。而警方隻會把調查方向集中那個莫須有的逃亡劫匪身上。”

我緩緩問道:“石先生,一開始你就知道這些了麼?是你的同事來探望你時說的?”我的意思是那些人知道石先生已死,便在墓前說出了真相。

石先生搖搖頭:“死後沒有了生前的記憶,我並不知道那些來探望我的人是否就是其中之一。”

我心想:那六個人為了錢聯手害死了行長,怎麼還會有臉來看他呢?

我又突然想到了他身患重病的妻子:“啊!那你去世以後,你妻子怎麼辦?”

“我曾經給自己上過一筆人身保險,我去世的那年她總來看我,後來她拿著這筆錢出國治療了。”

“你妻子多大?後來怎麼樣了?”

“我死的時候,她二十五吧。回國以後隻探望了我一次,說是要過新的生活了。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我們也已經團聚了。”石先生默默地說著,竟露出了傷感的神情。要知道死人是對生前之人沒有任何記憶的。真沒想到,他還是個性情中人。

這麼說來,她妻子最終還是去世了啊?不過既然回國開始新生活,那病應該治好了才對呀。

我正打算安慰他幾句,卻發現石先生竟沒有打招呼就飄出了墓穴。

這個沒有禮貌的家夥!

等等……

似乎還有什麼不對勁……到底是什麼呢?

石先生已經死亡10年。當年他30歲,妻子25歲,也就是現在他的妻子如果還活著的話,應該在35歲左右,比我大了整一歲……

不對,我是去年死的,這麼說,跟我一般大呀。

我猛地想起現任老公在墓前的訴說:我們在國外結識,我是第二次結婚。又想起石先生臨走前的話:反正我們也已經團聚了。

難道……

我醍醐灌頂一般,望著石先生消失的地方久久說不出話來。那是因為,在活著的時候,我曾作為他的妻子,來過這個墓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