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鬼了,膽子還那麼小。”
忍耐石先生的調侃簡直成為了每天的必修課。
墓穴內比其他地方都要黑暗、安靜,仿佛以前這裏曾發生過火災似的,四周的石壁、頂板以及地板等,到處都是黑糊糊的一片。
“喂,那個,說說你是怎麼死的吧?”
“我不叫‘那個’。”
“好,小華,說說你是怎麼死的吧?”
“隻有我老公才能那麼叫。”明明對那個還活著的老公沒一點感覺,可總覺得這個名字是那男人的專屬用詞。
置若罔聞的石先生繼續問道:“那個小華,你好像是被謀殺的吧?”
“誒?”這家夥一定偷聽過學生們跟我講的話。
不過在墓園裏,大部分時間都很冷清。因此隻要有人來探望,一些行動範圍極大的鬼魂們便會一擁而上,圍著探望者指指點點,聊以打發時間。要是來掃墓的人知道周圍正有一大群鬼魂包圍著他,說不定會直接嚇暈過去。
我將這個無聊的想法驅逐出腦海,追問石先生:“你偷聽了多少?”
“隻是一點點而已。五月二十日那天,你被人發現死在了其他老師的辦公室裏。”石先生托著下巴,五根虛無的手指戳進腦袋裏。
“還有呢?”
“有一個經常來看你的年輕男人,叫吳非。據說是當年你帶的那個班的學生,學習很差,他和另外一個死者‘李主任’的關係不是很好。因為那時李主任正想開除他。”
原來那個經常來看我的年輕男人就是吳非啊……我猛地想起老公以前說過的事情:第一個發現自己屍體的學生就叫吳非。咦?不對呀!這石先生怎麼知道的比我還多!
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的神色,石先生笑道:“我的移動距離比你要遠很多。自然能站在更遠的地方觀察。前些日子吳非來看你的時候,正巧有兩個女人站在阿寶(一個六歲小孩,死於先天性心髒病)的墓碑前。當時我正在逗阿寶玩,就聽那兩女生說——石先生故意把嗓子拉的細長,模仿道:
“那不是吳非嘛!”
“是呀,沒想到他每年都還堅持來看老師。”
“當然啦!老師對她那麼好!不過要隻是李主任一個人死了,我還真懷疑吳非會是凶手。”
“吳非和李主任的關係不好麼?”
“咦,你不知道嗎?當年因為抽煙的事情,李主任想要開除他。”
石先生的模仿秀到此結束。
“看來這個吳非和我的關係還不錯?”我咬了咬嘴唇,自行推測起來:我為何會出現在李主任的辦公室內呢?難道說是她把我叫過去的?還有,兩個中年女人有什麼好聊的?談工作?或是別的什麼?
不行呀……線索太少了。連這些問題都搞不清,怎麼可能猜到凶手是誰。
我有點抓狂,雙手撓著頭皮。
這時候的石先生卻是一臉的幸災樂禍,我最討厭他那副似乎什麼都知道的表情。
我氣道:“你這死人……居然還笑。”
聽我罵他,石先生也不生氣,反而勸道:“小華老師,還是把詳細的情況都告訴我吧。”末了,還補上一句,“就當是打發時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加上了“老師”兩個字,這次我居然沒有產生太多的抵觸心理:“好吧,那我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部信息都告訴你。”
雖說其他鬼魂對石先生的智慧百般讚揚,但我卻不太相信。也許因為我生前是位嚴謹正值的老師吧。凡事都講究用事實來說話——
“事情發生在兩年前的五月二十日,遇害的是兩位中學女教師。其中一位——呃,就是我。另外一位則是……”
我坐在墓穴裏,一五一十地說起了案件的詳細內容。雖然收集到的信息相當淩亂,但石先生卻聽得格外認真。尤其是我講到李主任的屍體被藏在沙發下,而我卻穿著李主任的衣服時,石先生竟然興奮地哇哇大叫起來。
“外麵的警察還真是夠白癡!”聽我說完後,石先生的第一句話就嚇了我一跳,真不知道是誰給他的自信。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凶手是誰嘍?”
“當然。除了吳非還能有誰?”
——就算出場人物一共就那麼幾個,也不能信口開河啊!我忍不住抓起一把土,灑向石先生,然而地上的泥土紋絲不動。它根本不受毫無力氣的鬼魂的控製。
“雖說現在這種情況下拿不出有力的物證,不過你總得說出點理由吧!”
“這種事情再簡單不過了。按照你的描述,吳非作為屍體的第一發現者,在聽到有人尖叫後立刻跑向辦公室,卻發現你已經倒在血泊之中。而屋內則沒有犯人的蹤跡。由於窗下有人,凶手自然也不可能通過窗戶逃脫。所以成為了所謂的密室。但實際上,隻要吳非是凶手,這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
“不可能。尖叫聲響起前幾十秒,吳非和一位坐在四樓樓梯口的女學生打了個照麵。你覺得他有可能在半分鍾內,連殺兩人,再將李主任的衣服脫掉換在我身上,隨後把李主任藏起來?”
石先生滿意地點點頭:“是沒有這種可能。所以說,吳非不一定是凶手。”
這個家夥……玩我!
雖然心中有氣,但我還是忍不住追問:“犯人是誰?”
“這個等等再說。這起案件的關鍵就在於凶手為何要給你穿上李主任的衣服。不過,有一件事情還希望你再重複一遍。是關於那天的日期——”
我回憶道:“那天是小滿。按照我老公在墓前的敘述,他說有位同學曾作證說。曾經在辦公室聽到我和吳非說什麼‘小滿’、‘意味著高中生’之類的怪話。當時還做出了某些約定,似乎是你主動要去向李主任求情,不要開除吳非。因為這個,吳非還被警方當成是嫌疑人。不過後來因為沒證據,就釋放了。”
“你知道小滿是什麼意思?還記得其他學生說過,你和吳非的關係很好嘛?”
“我當然知道小滿的意思,它是節氣……”說到這裏,我停了下來。那句奇怪的話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小滿,意味著高中生。它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這是一種比喻——
小滿的含義是夏熟作物的籽粒開始灌漿飽滿,但還未成熟。這不正是指十六七歲這樣的年齡嗎?思想和身體逐漸發育完畢,僅僅差一兩年就能成為大人。太酷了。我竟然還會做這種比喻。
“不過這和案件有什麼聯係嗎?簡直更加離譜了!就算是通過這點能證明我和吳非的關係非常好。為了幫這個學生,我曾去向李主任求情別開除他。可吳非為何要殺了我們倆。明明隻殺李主任就好啦!”
石先生故弄玄虛地拉著長音:“這個嘛……確實是為了證明你們的關係好。吳非不可能想要殺你。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他如果是誤殺呢?”
“你的意思是?”
雖然早已死去,我此刻依然感到周圍的空氣令人窒息,我的氣息似乎也變得愈來愈微弱。頭頂上的石板仿佛沒有盡頭,每時每刻都在擠壓著我的頭,令我強烈地感受到無形的壓迫。四周的石壁上有很多像是因為發潮而殘留下來的綠苔,地板上散落著破碎的石板碎片,腳下傳來承壓水流動的聲響。
我覺得背後一陣發麻,似乎明白了一點什麼……
“看你的表情,應該是開竅了。”石先生高興地就差鼓掌慶祝了,“沒錯,凶手有兩個人。除了吳非,還有一個人,就是你自己!”
我沒有說話,任憑石先生解釋下去:“當時你為了給吳非求情,特意去找了李主任。在交談過程中殺了她。沒想到她在死之前竟然慘叫了一聲。這時,你聽到樓道裏傳來了的腳步聲。於是在慌亂之下便想到了一個主意——假扮成李主任。所以你脫了李主任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又把她藏在沙發底下。然後趴在地上,背對著進來的人。”
“這樣一來,進來的人勢必會發現‘李主任’受傷倒地。肯定會去喊人救助。你就可以趁這個時機逃出辦公室。”
“不過倒黴的是,你沒想到進來的人會是吳非。吳非看見你穿著李主任的衣服,渾身又都是血,自然十分激動。——雖然不知道是誰幹的,不過正好趁這個機會殺了她吧——那學生一定這樣想。然後拿起你之前行凶時用的刀,衝著你背上來了幾下。”
我皺著眉頭追問:“可是吳非既然跟我的關係很好,就算我裝成是李主任的背影,他也會認出我來吧。”
“呸!”石先生做了個吐痰的姿勢,但是別說口水了,連口氣也沒出來,“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還真嚇了我一跳!”
“啥?”我突然想起石先生的鬼魂規則:新生鬼魂最初誕生時的樣子,是她死亡時的樣子。
“頭發散亂,渾身是血的趴在那裏,隨便一個中年女人都能做到吧。更何況,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和李主任的身高應該差不多,而且發型也……”石先生像是回憶著什麼,側著腦袋喃喃自語,“話說回來,好像前幾天在二號陵園瞎逛時看見過一個和你很像的背影呢。”
我臉色微變,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既然我死了,變成鬼魂,被葬在這片墓地中,那麼李主任說不定也在這裏!畢竟整個江臨市就隻有兩座墓園。石先生該不會遇見過李主任了吧!所以才這麼信誓旦旦的……
不過不管這件事情是真是假,石先生的推理確實相當完美。看來隻有再過數十年,等我的移動範圍大到可以去尋找李主任的時候才能得知自己殺死她的動機吧。
想到這裏,我再次盯著石先生看了看——等等,我似乎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石先生得意洋洋地道:“你看什麼?雖然幫你解決了這個案子,也不至於這麼欣賞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