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條件?”
秦雲縱看著衛後,眼中光芒才黯然下去,又猛然亮了數分。
他想起兩百年前,這座大陣的確隻能護佑整個皇宮宮殿群。
這個條件,或許便是讓蒼生大陣從皇宮擴散到能覆蓋京都的原因。
“信念。”
衛後仰頭,‘看著’頭頂的蒼生大陣。
那絲主宰陣意的若有若無的氣機,忽然鮮活靈動起來,雖然依舊不能真正看見,可哪怕是場中站著的修為最低的弟子,也能清晰地感知到這縷靈動的氣機,在頭頂蘊繞流轉,沁潤心靈,如置身幸福夢境,不自覺地放鬆下來。
所有人,全都仰頭看去。
就看見那原本青冥高遠的天穹,忽然漾起清虛汐漣,幻化出大陣的些微輪廓。
一張張人臉,映在清汐裏,隨漣漪微微蕩漾,或喜或悲或天真無邪或皺紋滿布……卻都有一雙情緒飽滿的眼神,瞳水裏蘊散出熠熠清光,迷惘中掩不去的執著和憧憬。
哪怕是那一雙雙渾濁昏花的蒼老眼眸,哪怕還在滴著淚水蘊著血絲,哪怕額上的汗滴沁下眉瞼微眯著眼,那些清光依舊像滿含希望和虔誠祈禱,透過渾黃的眼瞳透散出來。
有許多稼禾院弟子輕呼出聲,還有許多弟子不知不覺濕了眼眶,淚流滿麵。
他們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麵孔:
那個京郊弄堂胡同深處,那個搓澡堂子裏喜歡穿著大褲衩子給客人搓澡,十七歲從東漠邊境來到京都搓澡堂子,一呆就是十幾年,三十老幾還娶不起媳婦,卻從未抱怨過工錢低的李二牛。許多六院弟子在他粗糙大手下發出過舒服的吟唱。這張臉應該是閑暇時喜歡搬張凳子坐在澡堂門口的黃昏裏發呆時烙印下的。
那個弄堂胡同背後的低矮陋房群中,肮髒熏臭的石板路口,三十年前賣一錢一個烙餅,三十年後還是賣一錢一個烙餅的老婦人,那張笑臉的花白眉上掛著些微雪霜,不知是在幾年前的冬日裏烙印在蒼生陣上,讓某位弟子壓抑抽泣,卻泣不成聲,一聲奶奶,喚得像沒娘的孩子。
春風渡碼頭搬運的麻衣中年男子,那張古褐色的臉上蘊滿被海風熏濕又被汗水蒸幹的鹽晶,讓某位弟子紅了雙眼。
那個在皇城根下打鐵的李鐵匠,被鐵水燙爛雙手也掩不去的笑容,被某位弟子紅著眼默念父親,興許那張笑臉,便是兒子考進稼禾院後露出的笑容。
那個在皇城剁壘上站成一杆挺直標槍的士兵,有個弟子在悄悄叨念著哥哥。
那個在北疆抱著死羊哭泣的放牧少女,讓某位弟子在呢喃榮歸故裏。
還有許多許多不認識的人:
川南群山深處編織竹筐的盲目老婦。
在西洲冰海上鑽孔捕魚的壯漢。
在東漠荒道邊上,油膩昏黃酒旗下打盹的額上烙著軍印的皮裘掌櫃……
其中有幾位,躺在西南邊境遍地狼藉的村口,早已死去,可未曾瞑目的僵直眼神裏,依舊蘊著深深眷念、恨戾和渴望。
就是這些活著的死去的人的信念和憧憬,讓蒼生大陣,從皇宮擴散到整個京都。
秦雲縱看得老淚縱橫,問道:“是不是有一天,這個天下每一道行省每一個州府每一個村落寨子裏,都出現無數雙這樣的眼神時,蒼生大陣就能覆蓋人間?”
衛後亦看著那些臉龐,一張張看過去,聽秦雲縱這樣問,悲笑道:“倘若天下盡是這樣的眼神,那得多苦啊!”
是呀!這些人難道還不夠苦?
倘若要等到天下百姓都這般苦難後再生出這樣的信念和憧憬,得是多心酸的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