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有年輕的自己,年輕的女人,以及年幼的男孩。

男人走出屋子,走進陽光之中。一朵一朵的陽光,抱成了團,連成了片,讓男人無處可逃……

陽光被窩

文/胥加山

冷冷的冬雨斷斷續續下了二十多天,天終於明亮了起來。在這段陰晦寒冷的日子裏,人們最最向往的便是太陽的笑臉。不過,天還沒有完全放晴開來,氣象台又說,近日將有寒流南下。

妻看完電視上的天氣預報,便作出決定,趁著寒流到來之前,去商場買件羽絨棉襖預防寒流。

在商場,羽絨棉襖成了暢銷品,妻幫我買了一件暖色的羽絨服,便不想再逛商場了,說家中陰了許多天的衣服,趁太陽一出來,該晾出來曬曬了。

一出商場,外麵已呼呼刮起了西北風,不知有誰驚叫了一聲,“太陽出來了!”妻一下子驚喜開了,拽著我朝向陽的地方跑。我經不住凜冽寒風的吹襲,打了一個寒戰,急忙換上新羽絨服,豎起領子。身旁的妻,見到太陽欣喜得像個孩子,一會兒搓手,對著太陽照照,一會兒又把手放在臉上撫摩。見到妻忘情的樣子,我便建議她,找個避風向陽的地方,曬一會兒太陽再回家,妻一聽,欣然同意了。

可當我們剛站在一處避風向陽的地方,忘情地沐浴片刻光芒,身後卻傳來了一句音色發顫的話語:“大哥,大姐,請讓開一點,別搶去我的陽光被窩!”

一回頭,才發現,在我們的影子中正瑟縮著一個衣衫襤褸、十三四歲的男孩。妻一聽擋住了他的“陽光被窩”,隨即微笑著讓開了。從男孩的著裝和身邊的一隻破碗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小乞丐。然而他的一句“別搶去我的陽光被窩”卻讓我怔住了。隻見那個小乞丐,對著我們讓開的陽光,伸了個懶腰,依牆坐著,挺滿足地眯起眼,放開喉嚨自唱起來——“天是我的家,地是我的床,太陽是我溫暖的被窩,好人是我的飯碗!”妻被小乞丐突然的歌唱感動了,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失去了剛見太陽的欣喜,變得憐憫仁善起來。她本能地從口袋裏摸出幾個鋼鏰兒,蹲下身,輕輕地放在破碗中。 而我卻被小乞丐的歌詞吸引住了,不自覺地又打量起眼前的乞丐來。他有張黑髒也遮掩不住五官端正的臉,冷暖饑餓沒有阻礙他正青春發育漸突的喉結……正當我打量小乞丐時,妻發自她女人本質的母性,輕聲地問起小乞丐,從哪裏來?為何要行乞?父母在哪裏?為何不去上學呀?小乞丐被妻問得更加眯緊了眼,喉結時急時慢地滑動。片刻,小乞丐睜開了眼,那清澈的眸子中竟溢出了淚水,隻是閉口不答妻的問話。

這時,不遠處走來了一個手捧烤山芋的大娘,她一近前,就蹲在小乞丐的麵前,“孩子,還未吃飯吧!快把山芋吃了,暖暖身子!”小乞丐乖乖地接過烤山芋,低著頭回了一句:“謝謝婆婆!”大娘雙眼含淚,急急地走了。沒走多遠,她停在一個爐子前,招攬生意,原來她是一位做烤山芋生意的女人。

妻再也沒有了曬太陽的興趣,臨離開小乞丐時,她把我的舊棉襖留下了。

我跟在妻的身後,猜想著小乞丐的種種身世和他的那幾句歌詞。沒走幾步遠,妻說她想吃烤山芋。其實,我知道,妻此時吃不下任何東西,她隻是想看一眼那位善良的烤山芋大娘。

烤山芋大娘一見到我們,像遇見了熟人似的激動,揀了隻烤得最搶眼的山芋給我們。妻不經意地說了句:“你對那個孩子真好!”大娘一聽,愣了一下,“你們也是好人,你們所做的我都看在眼裏了!”隨即她又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說:“這孩子命真苦,聽人說,本來他也有一個美好的家,隻是幾年前,他父親外出打工,在工地上跌死了;他母親不堪生活的重擊,一下子瘋了;後來,跑離了家。孩子跟著奶奶過,然而本來就患病的奶奶麵臨接二連三的打擊,未滿一年就去世了。從此孩子變成了流浪兒,他還想早一天在外找到自己的瘋媽媽……”兩個女人,一個說著,一個聽著,情不自禁地哭了。

當我掏袋給大娘付錢時,才發現買羽絨棉襖找剩的零錢和一張50元的鈔票還在舊棉襖裏。妻一眼看出我的窘相,她幫我付了錢。

回去的路上,我有點埋怨妻的善舉有點誇張,丟下幾個鋼鏰兒,慰藉一下善心算了,何必丟下棉襖,還賠上錢,弄得我好尷尬。誰知,妻卻來了一句:

“我也在你舊棉襖口袋放下了50元錢,其實呀,孩子的那句‘陽光被窩’沒激發你的靈感嗎?”頓時,我無語前行。

沒走上500米,突然身後傳來了歌聲——“天是我的家,地是我的床,太陽是我被窩,好人是我的飯碗!”我和妻同時轉過頭,隻見小乞丐一路歌唱,快速地跑向我們。 一近前,他喘著氣,急急地說:“大哥,大姐,這是你們遺留在送我棉襖的口袋裏的錢!”這時,我們才發現,他手中捏著兩張50元的鈔票。

一下子,路上行人好奇地圍觀起來。我頓時變得窘迫起來,拽了一下妻,示意她別再理睬小乞丐。誰知妻根本不理會我和眾人好奇的目光,輕輕拍拍小乞丐的肩:“孩子,拿去吧!這是我們有意給你的,拿去買些東西吃飽肚子,這樣睡在陽光被窩裏才真正暖和……”

那一刻,我愧疚地低下了頭,默默地注視著小乞丐,突然一絲靈感伴隨著太陽的光輝在我眼前閃現——陽光被窩,這是多麼美好而溫暖的語言,簡直是詩,暖心潤情,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