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二題
小小說研讀
作者:安石榴
安石榴,本名邵玫英,黑龍江省作家協會會員。小小說發表於《小小說選刊》《小說林》《芒種》《小說月刊》等雜誌。曾獲“新世紀小小說風雲人物·明日之星”等各種全國獎。有作品被收入《2008年中國年度小小說》《2009年中國年度小小說》《2009年中國小小說精選》《2009年微型小說年選》《新中國60年文學大係·小小說精選》《中國當代小小說大係》等多種版本。
大 魚
鏡湖裏有大魚,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大魚,就是說不是一兩米的大魚,而是三四十米的大魚,和往來的遊船仿佛。
有關鏡湖大魚的事情雖不及喀馬斯湖大魚影響廣泛,但也終於是沸沸揚揚的了。
這是個噱頭嗎?抑或是炒作?都不關我的事,我用這樣的語氣敘述和任何傳媒不搭界,隻因為——等一下!
我的伯父住在鏡湖邊,是個老林業,年輕時在鏡湖水運廠,專門把剛砍伐下山的原木放入湖中,排好,原木就在動力牽引下順著湖水的流向被運出山外。我從來沒親眼見過水運原木的壯觀場麵,它像一種滅絕的動植物永遠消失了,我隻見過一幅版畫,不過我覺得好在是一幅版畫。
我的伯父安居山中,和伯母養了一頭奶牛,兩隻豬,三箱蜜蜂,一群雞,一條狗,侍弄一大塊園子。
我那一次到伯父家,正是大魚像流言一樣泛濫的時候,有傳聞有懸賞,但是從沒有人通過任何方式捕捉到它,是的,從不。
我走進院子的時候,伯父和伯母在八月的秋陽裏鉸蜂蜜。伯父很神,他穿著一件半截袖的老頭衫,露著兩隻黝黑的胳膊,一隻腳踏著踏板,蜜蜂們“嗡嗡”地圍著他轉,我看得心驚膽戰。尤其是伯父稀疏的頭發裏,伯母的鼻尖上有蜜蜂爬來爬去。
我把照相機、攝像機、遠紅外望遠鏡等等機械,居高架在伯父的院子裏,一排槍口一樣對著湖麵。在這些事情完成之前我沒有說一句話,反之亦然,伯父伯母也並未理睬我。
然後我問伯父:“真的有大魚嗎?鏡湖就在您眼前,您見過它嗎?”
伯父沉吟了片刻,說:“你記好了,什麼事情都不能讓人知道。”伯父把“人”字說得很重,“人要是知道了,就沒好了。要是人不知道這山裏有大鬆樹,那些大樹就還活著,現在還活著,一千年、一萬年也是它。人知道了,那些大樹就沒有了,連它們的子孫也難活。”
我當時心裏充滿了探索的熱望,打斷大伯:“求您說實話,到底有沒有大魚。”
大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吱聲。我突然感到不同尋常的異樣。首先是大黃狗,剛才還在我身邊前鑽後跳地撒歡,這一刻忽然夾起尾巴、耷拉著耳朵、聳著肩膀一溜煙鑽進窗戶下麵的窩裏去了。幾隻閑逛的雞抻長了脖子偏著頭,一邊仔細諦聽,一邊高舉爪子,輕落步,沒有任何聲息地逃到障子根去了。
我猛地領悟了伯父的眼神,隨即周遭巨大的靜謐漫天黑雲一樣壓下來。陽光並不暗淡,依然透明潤澤,但是森林裏鳥兒們似遇到宵禁同時噤聲。緊接著,平靜如鏡的湖麵湧起一層白霧,頃刻一排排一米多高的水牆,排浪似的一層一層湧來,然後——等一下,你猜對了。
大魚出現了!
大魚又消失了!
一切恢複原樣。
我七八個現代化機器等同一堆廢鐵,是的,我沒來得及操作。我懊惱地坐在地上,看著雞們重新開始爭鬥,大黃狗顛顛地跑出院子站在湖邊高聲大吠,森林裏的鳥兒們的歌聲循環往複,我忽然想:其他動物或者植物該是怎樣的呢?
伯父卻淡淡地說:“我們活我們的,它們活它們的,不相犯。”
又說:“你倒是個有緣的,有的時候它幾年也不會出來一次。”伯母在旁邊連連點頭。
隨後的一個月時間裏,我都住在伯父家裏。我睡得很少,吃得也很少,基本沒有說話,但是心裏很靜,很熨帖。伯父伯母每天仍然愉快地忙碌著,兩隻豬、一頭牛短促的呻吟和悠長的歎息互相唱和,呈現的都是生命的本來麵目。我不知道是哪一天晚上,伯母拿來自釀的山葡萄酒,我和伯父喝著嘮著,就聽見了伯父給我講的又一個驚人的森林故事。
野人?外星人?等一下,別猜了,你猜不對。而且,我和伯父一樣,不會說出一個字。
打死也不說。
醉 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