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去數日,子昂依然沒有尋到家人。朱老漢帶著兩個兒子去開荒了,一直沒有送來好消息。他隻好每天晚間繼續住在興隆客棧。盡管省吃儉用,但身上的錢還是不多了,他便不敢再續交住店的錢,怕沒錢吃飯連路也走不了,渴望盡快找到家人,到時所欠的住店錢怎麼也能補上。
迷人的老板娘看出他的窘況,不但沒催他交店錢,還把他調進一個單人間,並時不時地悄悄為他送些好吃的,一再囑咐道:“別總對付,要不身子骨受不了。”他很感激她,更感到她身上有著強大的吸引力,每再見到她時,都感到心慌意亂,有些不能自我。
這日,她又為他送來餃子,見他的畫夾在被褥上放著,就問是做什麼用的。他這些日一直想讓她注意到他的繪畫,一向她炫耀自己的才華,這時見她終於問,立刻欣喜地讓她看了他在北平時畫的人物素描。她看後果然驚訝,稱讚他道:“你還有這好手藝!”看他的眼光,也更加透著媚氣。他激動不已,提出要為她畫一張,她竟欣然接受。
恰巧第二天秋雨連綿,他主動找到她,說自己待著沒事。她便甜美地坐在椅子上,讓他端詳讓他畫,還主動和他嘮嗑。這時他才知道,她姓薛,叫婉嬌,男人姓何。他男人是接了她公公生前留下的客棧,雖然生意還好,但後來發現黑市的錢幣生意更有賺頭,便將客棧都交給了她。她有兩個孩子,大的是兒子,今年八歲,小的是女兒,剛剛四歲。她還另有住家,就在客棧的後趟街,年已八旬的婆婆和他們一家四口住一起。
他正專心致誌地端詳著她,房門突然被推開,進來一位身穿長袍馬褂的中年男人,約麼有五十歲,中等身材,有些禿頂。見子昂、婉嬌正對望著,禿頂不禁一愣問:“幹啥呢?”
婉嬌坐在那裏沒動,對禿頂說:“他給我畫像兒呢,畫得可好了。”禿頂沒理她,上下打量起子昂,又問:“你哪兒的?”子昂沒見過此人,心想不是婉嬌的爹或是她的公公,不禁有些緊張,剛要回答,婉嬌又說:“他是住店的,來這兒找親戚。”子昂也忙說:“我家是奉天的。我姨家住在這,可還沒找到呢。今天外頭下雨,待著沒事兒,就給這姐畫張像。”禿頂又將目光移到畫麵上。畫像已經完成了一多半,她微笑的花容已經定格在畫麵上,和她平時冷美人的樣子有些反差。
禿頂又看著婉嬌說:“笑得挺好看,你對我可從沒這麼笑過。咋的,又遇到稱心的啦?”她臉一變道:“別瞎說!人家還是學生呢!”禿頂又看著子昂問:“你多大了?”子昂有些懵,回答道:“二十一。”禿頂沒再說什麼,轉身出去了。子昂疑惑地問婉嬌:“他是誰?”
她想說又不想說,正猶豫著,禿頂又推門進來對她說:“羅掌櫃那兒一直想找個畫畫兒好的,他能去嗎?”她有些不耐煩道:“你問他唄。”禿頂便問子昂:“我有個朋友,開壽材鋪的,他那兒想用個畫材頭的,按月給工錢,你能去嗎?”子昂沒聽懂,問:“啥叫材頭?”婉嬌解釋道:“就是棺材頭。”
子昂渾身一激靈,忙搖頭道:“不不,我是來找人的,等找著了,我還得回北平。”禿頂皺起眉頭問:“你家不是奉天嗎?”子昂忙說:“我在北平上學。”禿頂說:“噢,那拉倒。”說著將自己關在門外。子昂又看婉嬌,想再問卻不知該怎麼問了。她看出他的心思,終於難為情道:“你別笑話,他是我男人。”
子昂大驚。他一直以為她的男人會比他英俊,怎麼也想不到會是這副樣子,頓時又感到心在錯位了,就像對龍彪和金瑤在一起,心象擰著勁地疼。他不理解,她年輕而且容貌、皮膚、身姿都好,怎麼偏偏嫁給這樣一個人呢?一想到她天天得和這個男人睡在一起,就更覺渾身不自在,忍不住愛憐地看她。她衝他一笑,笑得很不自然,說:“俺家窮,我爹又貪財……噢,他對我挺好的。”又一笑道:“來吧,咱接著畫。”
他們又邊畫邊嘮。子昂這時又知道,婉嬌的男人比她大十三歲,叫何耀宗,祖輩是光緒年間闖關東來這裏的,算是牡丹江的老戶。婉嬌的爺爺也是從關裏闖關東來到黑龍江,但落腳在牡丹江東麵的愛河村。因為家裏窮,她成了何耀宗娶的第三房媳婦。
何耀宗在他家中最小,上麵竟是七個姐姐。所以家裏人都盼他娶了媳婦後能多為何家多生男孩。在他十六歲時,家裏人就四處為他選媳婦,可姑娘看了幾十個,父母、姐姐們總是意見不統一,那架式非要給他找個仙女不可。直到民國三年,二十五歲的何耀宗才娶了頭房媳婦,姓蕭叫惠嫻,長得端莊秀氣,也很賢惠。可成親以後,惠嫻一直沒有懷上孩子。何家人又都不安了,認定是惠賢有生育上的疾病,便四處為她討偏方。一連氣不知吃了多少偏方,惠嫻的肚子還是沒有反應,於是又去看中醫。可幾家大夫的說辭也不一樣,有的說她體寒,有的說她體熱,總之都是掛不住胎。補寒補溫的藥都沒少吃,卻依然無濟於事。有個老中醫懷疑問題出在何耀宗的身上,說要給他把脈下方子。不想何耀宗頓時象受到巨大羞辱似的,罵老中醫治不了他媳婦的病還胡說八道,連診費也不給,拽著惠嫻離去。但惠嫻由此看到了希望。那日她守著公婆和大姑姐們又提起此事,還讓何耀宗去看大夫。何耀宗當即又火了,指著惠嫻大罵道:“明明你是騾子,反倒說我無能,你去死吧!你死了我再娶個大姑娘,給俺何家生一炕!”惠嫻傷心欲絕。
就在那天夜裏,惠嫻懸梁自盡了。何耀宗十分懊悔自己說了狠話,但人死不能複生。周圍的人也都在背地裏咒罵他。他越發窩火,整日借酒消愁。
又過了兩年,也就是民國九年,三十一歲的何耀宗才娶上第二房媳婦,姓尹叫春桃,進何家時十八歲,長得也很俊俏。可過了兩年多,春桃也沒懷上孕。更讓何耀宗沒想到的,第三年春桃竟與奉係軍閥張宗昌手下一個軍官私通,並跟著去了綏芬河。
春桃離去的第二年,也就是民國十二年,何耀宗去愛河參加一位朋友孩子的婚禮,而辦喜事這家正是婉嬌家的遠房親戚。婚宴上,何耀宗一眼相中梳著一根大辮子的婉嬌,隨後便托這位朋友替自己到婉嬌家說媒,說隻要姑娘家同意,何家願意多給彩禮,而且等姑娘嫁到何家後由她管家,整個客棧的收入也都由她把著,等於娶個主子。
婉嬌這年二十歲,同村和她同歲的姑娘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可她就是出不了嫁。同村還有一個比她大的姑娘也嫁不出去,是因為長得奇醜無比。而婉嬌嫁不出去竟是因為長得如花似玉。事情就壞在她爹她媽的身上。她家就她一個女孩,上麵三個哥,下麵一個弟。爹媽見她長得人見人愛,便一心想為她選個好人家,可對前來提親的,她爹媽總是沒看好,一一給打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