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大年除夕,因本年沒有陰曆三十,便將臘月二十九當成大年三十兒。家家戶戶,不論窮富,除了家有喪事或守孝期內的,都在門上貼了對聯、掛起燈籠。供祖先、拜財神是各家必不可少的,恭恭敬敬,不得孩子說一句忌諱的話。孩子們早就盼著這一刻,年夜飯、年嚼貨、放鞭炮,無不讓他們開心雀躍。
往年的每個年夜飯,子昂都是同外祖父母和父母、妹妹坐在擺有八道大菜的炕桌前。外祖父母離世後,他們一家四口也是這麼過除夕,然後就和雪峰、妹妹等夥伴們開心地放鞭炮、點煙花、玩紙牌。餓了、讒了都有平時很少吃到的好嚼貨頂著,一直到天亮。可今年的除夕夜,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和父母、妹妹圍坐在一張飯桌上了。雖然懿瑩媽也給子昂做了套新衣裳,但見羅家燈火輝煌、其樂融融的樣子,他不禁更加思念爹娘、妹妹和童家的人,不時覺得心裏酸酸的,總有眼淚要湧出來。尤其白天景祥告訴他,日軍正在攻打哈爾濱,這讓他的心情更沉重。
羅家人都看出子昂有心事,知他準是想念家人了,一再囑咐他要把這裏當成自己家。各家年夜飯的鞭炮紛紛響起,景利也在院外劈劈叭叭地放了很長一掛鞭。母親將屋裏的洋燈也撚得更亮些,然後招呼大家上炕吃年飯。加上子昂,老少一共十一口,將一張方桌圍得滿滿的。爺爺、奶奶仍然坐在正中間,父親、母親分別坐在爺爺、奶奶旁邊。景吉和抱著孩子的小青,分別坐在父親、母親旁邊,子昂和景祥分別坐在景吉和小青身,懿瑩和景利則分別挨著子昂和景祥,已經是炕沿的位置了。
懿瑩的頭發梳的和往常不同,流海兒上麵一側的一綹兒頭發用細的紅頭繩纏了一小段兒,象塊兒紅寶石嵌在頭頂上,辮子編的也比往常緊一些,兩個辮梢兒都用紅頭綾子係的蝴蝶結,身上的衣服也都是新的,上身是紅底兒白花斜襟襖,下身是大紅色的緞麵棉褲,腳上穿的襪子也是紅的,剛剛脫下的鞋子也精製,紅緞子麵兒,裏麵貼著兔皮白毛,一直貼到鞋沿外,看著就有溫暖舒適感。
外麵不少人家剛放頭遍鞭炮,雖然不很激烈,但也連成了片。羅掌櫃對子昂做事很滿意,這時見子昂情緒仍不很高,就搭話問道:“頭次在家外過年吧?”子昂點下頭道:“嗯哪。”便又無語了。羅掌櫃又說:“別拘束,就拿這兒當自個兒家。也別想太多,你現在隻是還沒找到你姨他們,他們這會兒也和咱一樣過年呢!你在這兒啥都不缺,咱慢慢兒找。”又對坐在子昂旁年的玉懿瑩說:“給你子昂哥夾菜。”都清楚此時能讓子昂開心的隻有懿瑩。
懿瑩愉悅地在桌上挑著好吃的往子昂碗裏夾。子昂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會影響羅家人,又見懿瑩在為自己夾菜,笑笑說:“我沒事兒的。”又和懿瑩碰下目光。懿瑩嫣然笑道:“你多吃,今晚咱都一宿不睡覺。”景利揭起她的短道:“得了吧。你還能一宿不睡?哪年你都挺不到半夜。”小青抱著孩子,又拿懿瑩逗樂道:“今年不同了,咱家多人了。”一邊說一邊抿嘴笑著在懿瑩和子昂的臉上掃來掃去。大家都明白小青的意思,也都抿嘴兒樂。懿瑩害羞地衝嫂子一努嘴道:“去邊兒去!”小青立刻裝出委屈的樣子道:“你說你多歪,俺也沒說啥呀!”母親笑道:“都好好吃,吃完啥都不用你們管,願幹啥幹啥。”被解圍的懿瑩搶著說:“我放炮仗!”奶奶被嚇一跳道:“那都淘小子玩兒的,咱姑娘家家的,可離那玩兒意遠著點兒!要把俊臉蛋兒崩壞了,看你還咋找婆家?”小青和景利竟異口同聲地笑道:“今年她不怕!”
懿瑩立刻裝著生氣道:“奶,你看他們呀!”又目光一閃地看一眼子昂。羅掌櫃板起臉道:“別鬧,都好好吃!大過年的,別一整唧唧歪歪的!”懿瑩聽出爹在責怪自己,不服氣地用筷子頭指下小青。母親立刻也衝她板臉道:“過年不行擱筷子點估人!越大越沒規矩。”接著又對兒女們說:“再都別忘了,半夜吃餃子,要是看到露餡兒的,可都要說‘掙’了,記住沒?”景祥、景利立刻一齊大聲地拉著長調說:“知道啦!”顯然母親已經不止一次這樣囑咐了,奶奶、母親咯咯笑。
吃過飯後,母親和小青收拾飯桌,爺爺、奶奶、父親和景吉在一起玩兒起紙牌,子昂、懿瑩則跟著景祥、景利出去放鞭炮。這時懿瑩頭戴粉線圍脖兒、紅綢棉袍,子昂和景祥、景利則是狗皮帽子、青緞棉襖,青布棉褲和棉鞋。
大街上半大以下的孩子很多,放著鞭炮,玩兒著紙花。借著房頂地麵上很厚的積雪和各家門上的紅燈籠看得很清。這時的鞭炮聲都是短脆的,大的小的咚咚叭叭地響成一片,各種煙花紙花也哧哧嚓嚓地在半空中閃亮,加上孩子們嘰嘰喳喳的嬉笑聲,好一派和平又和諧的景象。其實就在這一刻,作為東省特區的哈爾濱,已經被日本人占領了,整個東北三省都掌控在日軍手中了。
子昂他們這時還不知哈爾濱也已被日本人占領,正都開心地放著鞭炮。懿瑩一直圍著子昂轉,點燃的鞭炮一仍出,她便雙手捂住耳,故意將頭歪到子昂的肩上。景利還故意趁姐姐不注意將點燃的小鞭兒丟到她腳邊,叭的一炸,她驚叫著撲到子昂懷裏。趁景利開心大笑或逃去的工夫,子昂也就勢摟一下她,心如被裹了蜜一般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