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飯時,九爺帶著兩個重孫子來了,一個十歲叫小江,一個七歲叫小東,都是津菊和駿先的兒子。馬九爺年近八旬,頭發全白,就連他的綹山羊胡子也都是白的。但他耳不聾,眼不花,目光有神,說話聲音也宏亮。
長方型的飯桌順勢擺在上屋炕中央,桌上除了磨菇燉小雞,還有其它可口的菜,一共四碗四碟。九爺坐的上坐是桌子的窄頭,隻坐他一人,米秋成和格格夫人坐在左側,子昂和香荷坐在右側,兩個孩子對麵坐在炕邊處。
子昂自到米家以來,曾經見過九爺兩次,但因未和香荷結成姻緣關係,隻是見麵打下招呼,私下裏九爺與米家人嘮什麼他都不知。
格格夫人今天把九爺請來,是想讓九爺為子昂和香荷做個月下老人。一上桌,格格夫人就先提了子昂的父親,自然是按子昂說給他們的說,還提到子昂已經買下王家的房院和田地。九爺聽過後,先對米秋成笑著問道:“你們是嫁閨女呢?還是娶姑爺?”米秋成不自然地笑道:“人孩子說了,守著俺們,這就中!”格格夫人也笑道:“他爹在奉天往外賣廠子呢,完了也來咱龍鳳,說來這兒養老!”九爺不解,看著子昂問道:“這有啥好的?”子昂忙謊言道:“這邊有山有水兒,我爹說養人。”九爺點下頭應道:“嗯。”又對米秋成和格格夫人說:“這孩子不錯。開始我就說,要配俺老孫女兒蠻來!”接著對香荷說:“我就說你是個有福的丫頭,他爹能在大城市開工廠,那錢得趁老鼻子了吧!”香荷羞澀道:“俺不為錢!”九爺端起酒盅笑道:“甭管為啥,這媒人九爺願當!”說完一口揚了。接著,在格格夫人提示下,子昂和香荷分別為九爺斟酒敬煙。
嘮起子昂和香荷的婚事如何操辦,九爺有些為難道:“這院兒娶,這院兒嫁,這走花轎得咋個走法兒?”米秋成和格格夫人也不知怎麼辦。九爺想了想說:“讓我說呀,就抬著花轎繞咱龍鳳轉一圈兒就成。出進都是一道門,我看這才叫一門兒心思過日子!”格格夫人高興道:“那就按九爹說的辦。等閨女們都回來,咱再把日子定一下。”
格格夫人說等閨女們都回來,實際是等米秋成過六十大壽,那時家裏的人基本都到齊。隨後他們又嘮起婚事之外的事情。
九爺開始對子昂的印象不過是相貌好、繪畫好,其它的也隻是聽米家人說他是出來找親戚的,這時他問子昂的父親在奉天開什麼工廠。子昂隻說“開磚廠”,怕九爺多問,又補充道:“我在北平讀書,我爹的事兒從來不過問,我隻管花錢。”說完笑了,轉頭又看一眼香荷。
香荷溫和地夾著菜,不插一句嘴。九爺點下頭道:“嗯,真不錯,這上過大學堂的,和咱小地上人就是不一樣!你和香荷兒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格格夫人笑道:“可不唄!我就尋思津竹和天驕兒能在哈爾濱找女婿就不近乎了,哪曾想還能和奉天搭上緣!要是再生幾個,俺這親戚還不扯到上海、廣州去?”說完咯咯地笑。米秋成不悅道:“你快拉倒吧!”格格夫人一聽又桶了他痛處,忙打住道:“得得,咱不嘮這些。”便又聽子昂和九爺說。
子昂說到他在牡丹江後參加過自衛軍,還和日本人打過仗,九爺說:“聽你爹學了。有句話兒說的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爹也打過洋鬼子。八國聯軍打天津那會兒,你爹就參加過義和團了,還來黑龍江打過老毛子!”
子昂清楚九爺對自己說的“你爹”就是米秋成,心中得意,但也使他想起自己親爹親媽和妹妹,心又惴惴不安起來。格格夫人對他說:“你九爺和老毛子打過仗,我和你爹還加入了呢。要不是你九爺九奶幫咱們,咱還沒這個家呢!”
說到家,九爺歎息道:“家也都不是咱本家。不過你們還成,天津還是中國的,我就不成了,老家都成人老毛子的了,怕是這輩子也回不去了!如今這塊兒也變了,好不容易後置辦個家,這又成了滿洲國,也說不準還算不算是中國的。”說著喝口酒夾菜。
子昂對九爺的話有些沒聽明白,便問道:“九爺老家是哪兒的?”九爺說:“海蘭泡。擱滿語說,就是穆麟德。可現在都成人老毛子的了。還有江東六十四屯,地上老大了,都讓他們奪去了。他們來奪那時,就要土地不要人,見了中國人就殺,殺不過來就成群成群往黑龍江裏趕,他們站在岸上朝江裏打槍,沒挨著槍子兒的也都淹死了,就別提多慘了!後來我就參加了趙起龍的隊伍,專打老毛子,扒鐵路,拆教堂,咋解恨咋來。東北鐵路都是老毛子修的,沒少讓我們禍害。那也沒管用,打到奉天就打不動了!”
提到自己家鄉,子昂更感興趣了,忙問道:“九爺還去過奉天?”九爺又歎口氣道:“去是去了,可我們這支子還沒等到奉天,西太後就不讓打了,還派清兵幫人老毛子打我們。老鼻子忠義軍兄弟,都他娘的讓清兵打死了!沒法子,就都個顧個兒地逃命了。你爹那會兒就給我做幹兒子了,他就得跟著我逃。往哪逃啊?家都被老毛子占了,後來就在龍鳳這兒落了腳兒。”
子昂更加敬佩九爺,又跪著敬了酒。見子昂行此大禮,九爺更開心道:“香荷兒可是我的老孫女兒,招人兒疼著呢!你得對她好啊!”子昂忙說:“九爺放心,我一定好好對香荷兒!”
九爺滿意地點頭,又笑道:“要說疼媳婦兒,你得學你爹。你爹那會兒可是從天津把你媽背到這兒的!”格格夫人反駁道:“看九爹說的,好象俺來東北腳沒沾地兒似的,俺也沒少走,腳後跟都快擰碎了!”米秋成也開口道:“得了吧,就靠你這雙小腳兒,早讓老毛子逮去了!你就是我著背來的。就我當年那體格還累得兩腿直突突。”格格夫人笑著拍一把老伴道:“你還報屈?白檢個俊媳婦兒咋不說?那會兒我也長的跟朵花兒似的,香荷兒和天嬌兒長得就像我!要不是八國聯軍打天津,我沒準還真進皇宮了,還跟你遭這些子罪!”米秋成不悅道:“別臭美了,這都滿洲國了!你別說,滿洲國也有皇帝,就在長春呢,你去吧,沒準兒能當皇太後!”格格夫人又拍他一把道:“你個缺德鬼!”接著咯咯地笑,大家一同笑。
請九爺吃過這頓飯,子昂和香荷便算訂了婚。因為要收拾從王家買來的房子,加上米秋成六十歲生日臨近,子昂便天天忙得不可開交。
為米秋成擺壽宴,原本隻想自家人擺兩桌,但子昂提出要大辦一下,讓把和米家關係不錯的街坊鄰居都請來。人生六十年為一輪,走過一輪的米秋成也想把自己的六十大壽辦得熱鬧些,便依了子昂,將範圍擴大到四桌。子昂在這邊除了認識村妮一家,就是林海一家,如果都邀請,也就是五桌席。子昂想,最好是辦壽宴那天天空晴朗,屆時將餐桌擺到院子裏。子昂想把酒席一直擺到原王家院內,便急著拆掉那道隔著米王兩家的院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