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米秋成的壽辰,壽宴定在正午開席。雖然已入立秋,但節氣正值中伏,天氣好時仍很炎熱。今日天空晴朗,飯桌便按事先預想的擺在院內,一溜擺了十二桌,這是米家人誰都無法想到的。因一切事都由林海他們張羅,而且還說要給老爺子一個驚喜,所以接下來還有什麼驚喜,就連子昂也不知道。
米秋成生日頭兩天,林海帶著子昂之外的七個弟兄來看望米秋成和格格夫人,各自的壽禮也提前送來。其實這些人都認識米秋成,一直敬重米秋成是條硬漢,隻是差著輩份,米家又沒兒子,便沒有來往,這時見麵便都稱呼“老前輩”、“老爺子”。米秋成這時才知道子昂已與龍鳳鎮的名流們結拜為兄弟,既沒讚許,也沒反對,倒覺得子昂有些神秘。對於將香荷許給子昂的事,他也反複想了想,但沒有讓他改變婚約的理由,就收了子昂哥哥們的的禮。子昂還讓香荷認識了八位哥哥。她順著子昂,介紹到幾哥,她就叫幾哥,還一一施了萬福禮。
子昂送八位哥哥出了米家門後,鳳仙忍不住驚歎起香荷的美貌,說比自己的媳婦漂亮多了,立刻被林海瞪了一眼道:“那咱兄弟媳婦兒!”鳳仙一驚道:“我沒旁的意思!我是看九弟媳挺有禮節的,平時真見不到這種禮了,也就俺們唱的戲裏頭還有。”
本來鳳仙讚歎香荷美貌也不算為過,但剛才子昂見他不停地偷看香荷,心裏便隱隱地感到不舒服,並有了戒備,這時見林海不滿鳳仙,才感到心安一些,忙緩解尷尬局麵道:“我嶽母原來在王府裏當過小姐,挺講這種禮節,可隻是在家當姑娘時用,出了嫁就得隨人婆家了。”林海不想多嘮,囑咐大家抓緊準備,尤其告訴鳳仙辦大壽那日要提前把戲班的人都拉來,堂會先定下的寧可賠些錢也都辭掉,說這是家裏的事。鳳仙答應,說老爺子那天已經留出來了。
這時,津蘭、津菊、津梅、津竹、天嬌五姐妹也都帶著家人回來給爹祝壽。開始一見娘家的房院大突然打了一倍多,地麵又鋪都了青磚,不禁都驚呆了,好象誤入到了別人家。好在親爹親媽都沒變,方知子昂竟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如今就要成為米家的老姑爺,都不禁都轉驚為喜,看子昂和香荷的眼光也大不同從前。更讓他們沒想到的,子昂竟和鎮上這些知名人物關係密切,十二桌多半是衝著子昂來的,送來的壽幛、壽禮、壽聯也十有八九是子昂的麵子。
子昂今天穿著一套藍色中山裝,頭發也向右梳得板正,隱隱泛著光亮,比往常還光彩照人。見鳳仙真將戲班子拉來,他十分感動,親自將戲班人安排到靠前處。其他七位哥哥也都帶來一些關係不錯的朋友,既來捧人場,也想認識一下子昂。還有一點更讓子昂吃驚,萬全不但帶來一些警察,還領來一個日本人,叫田中太久,說也是來給米秋成祝壽的。
田中太久也很年輕,但比子昂大些不多,身穿西裝,很有風度,中國話也說得很流利,萬全若不介紹,子昂根本辨不出他是日本人。這時知道麵前這人是個日本人,他心裏不禁一驚,但忙作鎮靜。田中太久先為子昂鞠一躬道:“認識子昂君,非常榮幸。”子昂忙回敬一躬道:“謝謝光臨。”便讓田中太久入座。
借萬全離座招呼客人時,子昂將他叫到一邊悄聲問:“二哥咋還帶個日本人來?”見子昂顧慮重重,萬全笑道:“別怕,二哥不會坑你。我要坑了哪個兄弟,老大都不幹。都說日本人壞,我看田中太久這人挺仁義。咱老大開始和你一樣兒,現在也接受了,沒事兒。再說了,眼下日本人勢力大,咱太較勁兒了也沒用。但你記住,和他交友,把尺度把好就行,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說,麵兒上的事兒,咱就正常應對。田中太久說他喜歡咱中國文化,他們來中國不是為了侵略咱,是準備打老毛子。有機會和他嘮一嘮,你會改變對他的看法,但我不是讓你改變對所有日本人的看法兒。”
聽萬全這一說,子昂心裏安穩些。但他擔心米秋成知道會不高興,甚至會危機到他和香荷的關係。當初和懿瑩分手,是因為自己要打日本人,如今自己要和日本人交朋友,米家人會不會反感?又會不會翻臉讓他和香荷也突然分手?想到這裏,他忐忑不安。趁還沒有開席,他悄悄將米秋成和格格夫人叫到屋裏,門一關上門,他就撲嗵跪在地上,惴惴不安道:“爹,媽,兒子可能得惹您二老生氣了。”兩位老人都一愣。格格夫人問:“出啥事兒了?”子昂說:“今天還來個日本人。可他不是我請的,我也剛知道。”
米秋成今天換了一套新的長袍馬褂,本來精神煥發的,這時一皺眉道:“日本人?他來做嘛?”子昂說:“也是給您祝壽的。”米秋成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問道:“你說嘛?給我祝壽?太陽打西邊出來的?”子昂忙說:“剛才我二哥跟我說,這個日本人挺正直,他反對日本侵略中國。”米秋成還是不高興道:“那他來中國做嘛?”子昂又忙說:“他喜歡中國文化。”米秋成的臉色更陰沉了,罵道:“他姥姥!嘛是文化?來伐咱鬆樹林子也算是文化?”
聽米秋成話裏含著火藥味,子昂心中更加充滿失去香荷的不安,立刻哭道:“爹,您別生氣,今天您過大壽,我就想讓您高興!這個日本人我真不認識!可他真不是來搗亂的!爹,咱就當沒他,別因為一個日本人攪了咱家好事兒!咋的也得把這台戲唱下來!爹,求求您,該高興就高興,以後我一定小心點兒!”
格格夫人來扶子昂道:“孩子說得對!快起來。”子昂望著米秋成沒敢起。米秋成看著子昂,態度已經緩下來,也來拉他道:“起來吧。人家是來祝壽的,咱也不能失了禮。中,今兒個來的都是客!我也沒想到你這麼在意我這個老頭子!”說著將子昂拉起,子昂隻感覺他手力很大。
見事情總算沒和香荷扯到一起,子昂心裏敞亮許多,抹把淚道:“爹您別這麼說,往後我就是您兒子;哪有兒子不在意爹的?”格格夫人感到得兩眼濕潤了,為子昂拍打著褲子上的土說:“妥了妥了!今兒是高興的日子,都高興點兒。”又囑咐米秋成道:“你那臉子也放開點兒,別讓人看出來。”然後先笑臉出屋,與新來祝壽的鄰裏打招呼。
從屋裏出來,子昂見香荷正和五個姐姐在一起。香荷今天身穿粉花衣裙白絲襪,腳穿紅色緞麵係帶鞋,也比往常還嬌美。這時再見香荷,就好像對她失而複得,百感焦急,真想去抱她,但來祝壽的男女老少都在院內圍桌談笑,他無論如何也不敢。香荷還是看子昂哭過,不安地問:“咋的啦?”子昂如釋重負地看她說:“沒事兒,高興的。”
香荷半信半疑,但還是笑了笑。五個姐姐也都笑。津梅開起玩笑道:“瞧人倆,多甜哪!”子昂不好意思了,忙說自己要去照顧客人,轉身入了哥哥們的桌。
院子東頭的灶台前,文普身穿馬夾衫,肩搭濕毛巾,腰係一條大圍群,正汗淋淋地領著幾個下手忙灶上的事。他做山野味兒很拿手,今天上席的也大多是林海剛從山上打來的黑熊、馬鹿、野豬、山兔以及山雞、飛龍等,很多前來祝壽的人還沒吃過這樣山野大餐,這時都興致勃勃地圍坐在桌前等著品嚐,每桌預定八人,但實際各桌基本都以親疏而自選定位的,人數不一,有多有少,依然跟過節似的熱鬧。
壽宴終於要開始了。壽星米秋成和格格夫人陪九爺坐在中間一桌,還有九爺的個兒子、兒媳等人,都是比九爺小一輩的。這桌上還有鎮西糧食店的田大寬。他是從九爺嘴裏聽到消息後主動來的,米秋成自然很高興。
其實田大寬也是衝著子昂來的。因為他的小兒子田守旺先後癡迷過米家的天嬌和香荷,而米家先後以天嬌已經定親和指望香荷上招上門女婿為由回絕了他。本來他都很理解,可聽九爺說米家招的並不是上門女婿,而是大城市裏來的富家子弟時,心中便很不爽,覺得米家一開始就看不起他們田家。他今天來,就是想看看與香荷定了親的富家子弟什麼樣,壽禮也是按著一般人家的標準備的。米秋成並沒在意他的壽禮多少,很高興地接待了。田大寬很熟悉林海及他的一些兄弟,見都在米家忙自家事似的,一時摸不著頭腦,但麵上還是有說有笑的,隨同九爺等入了壽星坐的席。